28 那个人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儿子(第2/3页)

“话题?”塞缪尔爷爷问道。

“里德尔大宅的未来。”父亲说。

塞缪尔爷爷脸上有种酸楚的表情。他往后靠,凝视着自己的盘子,咬着自己的内颊。他的眼睛变得混浊,就好像他关闭了自己的头脑。

“还是不聊了。”父亲补充道。

我感觉五脏六腑一阵扭结:突如其来的一股内疚,或者说是内心矛盾。我再一次被迫面对我的困境。我当然希望父亲成功,搞一点钱,然后带我飞去英国,这样他和母亲,还有我,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同时,我又不想让父亲通过破坏本仅剩的遗产来获得成功。我想为本争取成功。我想让父亲成功的愿望和想让他失败的愿望同等强烈。我好奇,如果我跟着母亲飞去英国度夏,从来没有见过里德尔大宅的话,事情会怎么样。哦,命运的反复无常。

“你为什么不跟我聊一聊呢?”过了片刻,我提出了建设性的建议。

“算了。”父亲厌烦地哼了一声。

“不行,”我继续坚持,“说真的,跟我讲讲计划。这个肯辛顿之家看起来相当不错,你去参观过吗?”

“没有,”父亲嘟囔一句,“我没去过。”

“或许我们应该去看一下。亲眼看看它是什么样子的。你看,爷爷,”我把宣传册递过去,说,“这些老人家过得都很开心。”

塞缪尔爷爷抬起一边的眼皮,一动不动地仔细察看宣传册,就像一只在石头上晒太阳的蜥蜴,懒得动弹。

“我不喜欢人。”他说。

“你当然喜欢人,”我愉快地说,“你只是不认识很多人。”

“我认识的人,我都不喜欢。”

“你需要见见这些人,他们都超级好。而且一旦你了解他们……几个星期前你也不认识我啊,你也喜欢我了,不是吗?”

“你是唯一的一个。”他不情愿地承认。

“所以还是有可能的。周五晚上是电影之夜。他们放经典老片。你很多年都没看过的电影。”

“我不喜欢电影。”他嘶哑地说。

“算了,”父亲摇着头说,“就让他死吧,埋在这栋房子里,与我无关。这是我唯一求过他的事。我从来没有找他要过钱、要过信任或者爱,他当然也从来没有自发地给过我。”

父亲收起文件夹,伸手去拿图纸,但我先一步拿到,把它们铺开。

“这是什么?”我问,“里德尔大宅吗?”

父亲叹了口气,只好说了。他指向最上面一幅图纸的中部。

“那才是里德尔大宅,”他说,“小屋。看到下面小溪旁的水车坊了吗?”

“真迷人,”我说,“所以这就像是一个——他们把它叫作什么?”

“叫测量图。下面是一张地形图,这样你就能看到山丘和断崖。”

我把最上面的一张图搁到餐桌的一边,可它卷起来了,于是我示意父亲用三明治盘子把它压平。我研究起地形图来。上面有很多弯曲的细线。

“线与线之间贴得越近,海拔的变化就越陡。”父亲解释说,“每一条线都指示一个不同的海拔,看到了吗?看这里,断崖附近。线贴得特别近,近乎一条粗线了。那就是悬崖。”

“啊,”我摩挲着下巴说,假装自己以前从来没见过地形图,“我明白了。另外这张图是什么?”

父亲把地形图放到一旁,我把第三张图打开。里德尔大宅不在上面,小屋也不在,但水车坊在。

“这就是拟建的山肩。你也看得到,地块全部都很大。高价值的房地产。有许多挫折。目前的车道得移开,所以这是一条新路,而且尽头必须有个回车道。这里,给消防车用。这是法规的一部分。”

“所以会有多少个地块?”

“二十个,”他说,“每块十英亩。这是收益递减法则。如果我们尝试打包进来更多的地块,每亩地的价值就会下降。临界值似乎就是二十块十英亩的地块。”

“那观景山呢?”我指向地图上被封锁的一部分问。

“那会变成自然保护区的一部分。家族墓地会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围上一圈小栅栏。有一块小匾讲述北邸的历史,会拨出来两英亩作那个用。”

“哇。”我说,试图表现出很受感动。但我心里想:两百英亩只拨出来两英亩?本杰明·里德尔的遗产只沦为两英亩?“你们这帮人把什么都考虑好了。”

父亲对我使了个眼色,这把我气坏了。他们逼我把一份荒谬的建议书推销给塞缪尔爷爷,现在我倒成个同谋了?

回到1990年,每个人都在谈这种东西。连身为小孩的我都有所了解。他们把那个叫作巨无霸豪宅。有钱的人——不是超级有钱型的,那种有很多套房子和私人喷气式飞机的人,就是常规的有钱人,有一栋大房子,或许在蒙大拿的滑雪胜地有一栋分时度假屋的那种——他们想要空间,想要额外的卧室、步入式衣帽间、四车位的车库,还要有按摩浴缸、桑拿房、酒窖、小型游泳池、洒水系统和隐形的狗围栏,他们想要硬木地板、不锈钢家电,每个房间里都要有电视,还有阻止外人进入的报警装置。他们想要能用车库门遥控器打开的大门,要把门牌号码印在铜匾上。他们想要光线充足、平坦的小路,这样小孩和老人就不会绊倒、磕破膝盖或者髋部骨折。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抚养的这一代孩子只会在水平地面上走路。从此以后,探路世界的人就被局限在事先铺好的路面上了。

但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那个下午我站在厨房里,对父亲感觉到一瞬间的愤怒。我有点想严加盘问他,那二十栋没有灵魂的巨无霸豪宅对当地环境会有什么影响:污水、渗入地下水的有毒废料、整洁地藏在多车位车库里的几十辆高油耗汽车的排放物,更别提在城市环境里摧毁最后几英亩原始森林所造成的美学方面的破坏了。

但那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吞下正义感,也对他使了个眼色。我几乎要为自己的可耻作呕。

(本在教我,我在学。但我学得够快吗?)

桌上有一个深灰色的文件夹,正面以银色字母印着“里德尔大宅检验报告”。父亲在忙着整理图纸时,我捡起来翻阅。报告里全是信息与图片,还有一份陈述分析。它解释了房子是用什么材料造的——毫无意外:全是木头——但对外部原木的目测表明,很可能存在腐朽情况,检验员提议做钻孔测试,尤其是承重原木。还有关于排水、地基、装置和消防安全的东西——或者说缺少这个。基本上,我们就像生活在一盒引火物里一样,还没被烧死这一事实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看起来不妙。”我说,然后随意地把报告传给塞缪尔爷爷,他还真接过去仔细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