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那个人的父亲是我父亲的儿子(第3/3页)

“所以要留在这里的话,得费很大的神,”我对父亲说,“我是说,如果你想住得安全。”

“极其伤神。”父亲说。

“我是说,要让它符合法规的话——”

“噢,我觉得你是没法让它合规的,”父亲急切地说,“那太不划算了。而且你根本不需要做任何那样的事。现有的房屋是不受新法律规定约束的。我是指去应付电气方面的问题,而且——但是给这个地方重装下水管道还是明智的。你也尝过水了。”

“像铁锈。”我说。

“是镀锌管。里面满是铁锈和泥状物,水流都受限了。三楼实际上就没水压。”

“但这下面的水压还可以。”我说。

“对,”父亲同意道,“因为他们调大了水压,这样顶楼也能工作,但现在仪表上已经接近每平方英寸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磅,如果哪里爆了,那淹起水来不是开玩笑的。不行。如果有人打算长期住在这里——哪怕短期,其实——他都应该知道要考虑铺设水管,还有支撑底楼的木材里的腐朽问题,也得解决。那还只是维持房子不倒的两件至关重要的事。聪明一点,就应该在拐角处安装盲沟,尝试把一些雨水引离地基。我不知道上一次处理木材防蛀是什么时候了。地下室里到处都有迹象——”

“白蚁吗?”

“木蠹蛾。”

“木蠹蛾,”我严肃地附和道,然后转向塞缪尔爷爷,他正在深入研究报告,“你怎么想,爷爷?”

他抬起头来,有一秒钟我以为他在哭。但他的眼睛一直都那样。渗出水来,看起来像玻璃一样。我设想那就是老年人的状况。也说不定我是错的。或许他就是在哭。

“我不能离开。”他默默地说。

“你当然可以,爸爸。”父亲说,听起来非常温和。我想我之前从没听过父亲喊塞缪尔爷爷“爸爸”,除了第一天。父亲匆匆坐进桌旁的一把椅子。“想想会有多简单。搬家公司的人过来,干完所有活儿。这里正好有一本关于精简的小册子。想想之后我们所有人会有多舒服。但最重要的是,想想崔佛。”

父亲伸出手来把我拉向他,就好像我们正在为末世圣徒教会做商业广告什么的。

“想想崔佛的大学教育,想想他在人生中有个好的开端。你懂吗?他有一天会想成家,你能为他提供一笔小额储备金的话,不是很好吗?你也一直说,亚伯爷爷没有给你留任何东西。你难道不愿意纠正那件事吗?像希望你的父亲本来能给你留些什么那样,你难道不愿意为孙子留些什么吗?你可以修正亚伯爷爷的坏事。现在就能修正!那样感觉不好吗?”

“我不能离开。”塞缪尔爷爷又说一遍。

“为什么不能?”

“因为她还在这里。”

父亲稍微畏缩了一下。

“她不在这里,爸爸。”

“不,她在。她在这里。”

“她不在这里,爸爸。她死了。”

“她夜里为我跳舞。”

“她真没有。”父亲一口咬定。我能看出来,他刚才为我们展现的无限和蔼与耐心终究不是没有限度的。

“瑟瑞娜说她也听不到,但我能。在夜里。我听到她跳舞。”

“那不是她,爸爸。”父亲说,他的声音在提高,怒火开始上头,“瑟瑞娜说了,是松鼠在房顶上跳舞,是雨声,是啄木鸟在啄。”

“有时我听到音乐。”

“该死的,爸爸!”父亲厉声尖叫,极快地站起来,撞翻了椅子,“没有音乐!没有跳舞!她死了,爸爸。她已经死了太久,不会回来了,她的鬼魂也不在这里,她不会为你跳舞的,也不会在留声机上放比莉·哈乐黛的唱片。她死了!”

我为父亲的愤怒感到不安,因为我知道,或者说我相信,父亲的确相信那就是伊泽贝尔。他的愤怒说明,瑟瑞娜已经让他上钩了。

塞缪尔爷爷低头看着报告,摇摇头。

“不。”他小声说。

父亲恢复常态。他晃着头,就好像要清除里面的蜘蛛网。然后他把手放在餐桌上,俯身靠近塞缪尔爷爷。

“你还是不能挺身而出当个男人,是不是?你就是不能为你的子孙做正确的事。你有机会当一个男人,但你就是不愿挺身上前。”

父亲站直,收起纸张和文件。他慢慢地卷起图纸,走到厨房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我倒无所谓,”他说,“有的是时间。等你哪天走了,这场噩梦就会结束。但如果我是你,我会担心瑟瑞娜。她极度焦虑。如果你把这件事拖到医生那里去,搞什么能力听证会之类的话,我有预感,她会让你的生活很不好过。等她赢了——顺便提一下,她总会赢的——你就跟肯辛顿之家吻别吧。瑟瑞娜不是没有报复心的。事实上,她给我看过她真正想把你丢进去的地方,就挨着奥罗拉大街的塔可钟。你知道吧,在沿路商业区的后面,跟7-11和彩弹球商店在一起。显然他们在医疗保险评级表上已经从‘远低于平均水平’升到‘低于平均水平’了。祝你在那儿好运,爸爸。我相当肯定,妈妈不会在那个地方的屋顶上跳舞的。”

他离开了。

塞缪尔爷爷开始使劲搓他的手指残节,就好像在试图搓出什么东西。

我憎恨这个要出售里德尔大宅,给巨无霸豪宅腾地方的想法。我恨它,因为那不是本想要的,还因为里德尔大宅对塞缪尔爷爷如此重要。

但父亲是我的父亲啊!我想让他喜欢我,想让他爱我,想让他开开心心地和母亲、和我一起,像以前一样。因为我们曾经开心过。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是在一个凛冽的秋日摘南瓜,深入康涅狄格州的林子里溯溪好几个钟头,或者把石头扔进狂暴的冬日海洋……这些我都记得。我记得当时看着父母,知道了爱其实是什么。我记得那么真切!就在他们眼里,就在他们之间!我看到一股能量,在两人眼里来来去去,在那股能量流里,整个宇宙都存在着!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塞缪尔爷爷盯着我,他在等。难过又迷失。

他在等我告诉他,要怎么做。

“我们到下面的谷仓去吧,”我说,碰碰他的手肘,“做几条椅子腿。这样顾客来取的时候,就能拿到现成的了。”

“有人要来取吗?”

“他要来了,”我说,“我相当肯定。有一天,他会来的。”

塞缪尔爷爷点了一下头,让我扶他站起来。然后他由我把他领到下面的谷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