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手中的魔力(第8/26页)

她来我的房间看我,旁边有一位护士。当然,这又是一轮测试。人类的生活处处都是测试,难怪他们个个都看起来压力重重。

我害怕她拥抱或亲吻我,或往我耳朵里吹气,总之杂志里写的任何亲昵举动都让我毛骨悚然,还好,她什么都没做。她看起来似乎没有这种想法。她只想坐下盯着我,仿佛我是912673的立方根,她得努力解开我的谜底。事实上,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现在我是坚不可摧的97——我最喜欢的质数。

伊莎贝尔对护士微笑点头示意,可等她坐下面对我的时候,我发现她脸上也流露出了宇宙通用的恐惧——面部肌肉紧绷,瞳孔放大,呼吸急促。我特别打量了她的头发,是深色的,全部梳到脑后,长至脖根,然后戛然而止,形成了一条笔直的水平线。这种发式叫“波波头”。她坐在靠椅上,背挺得直直的,她的脖颈修长,仿佛脑袋与身体彼此怨恨,所以要保持距离。随后我又发现她41岁,有着一张在这个星球上还算得上美貌的脸,或至少颇有姿色。但她毕竟长着一张人类的脸——人脸是我最不想琢磨的人类密码。

她吸了一口气:“你好吗?”

“我不知道,很多事情我都记不起来了。我的大脑有点混乱,特别是对今天早上发生的事。听着,有没有人去过我的办公室?昨天之后有人去过吗?”

她听蒙了:“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想这个周末他们会去的。总之,办公室的钥匙只有你有。求你了,安德鲁,到底是怎么了?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是不是患上失忆症了?他们检查过吗?那个时候你为什么要离开家门?告诉我你在干什么?我醒来时发现你不见了。”

“我只是得出去走走。就是这样。我需要出去。”

她有几分愠怒:“我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我把家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你的踪影。你的车还在,自行车也在,你不接电话,安德鲁,那时是凌晨三点,凌晨三点啊。”

我点点头。她想知道答案,但我只有问题:“我们的儿子呢?格利佛?他为什么没跟你来?”

我的反应更让她捉摸不透了。“他在我妈妈家,”她说道,“我不好带他来。他很不安。你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很难接受。”

她说了这么多,但全都是我不需要的信息。我决定更直接一些:“你知道我昨天做了什么吗?你知道我工作时研究出来了什么样的成果吗?”

我知道,不管她如何回答,有一点是不会变的。那就是我会杀了她,虽然不是此时此地,但迟早会在某处,而且会很快。我仍然必须弄清楚她知道了什么,或者她可能会对别人说什么。

护士此时匆匆在记录着什么。

伊莎贝尔无视我的问题,她向我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他们认为你精神崩溃了。当然,他们没有直接这样说,却是这样想的。他们问了我一大堆的问题,我感觉活像面对宗教法庭的大法官。”

“问题是这里的一切,不是吗?”

我又一次鼓起勇气凝视着她的脸,问了更多的问题:“我们为什么结婚?婚姻的意义是什么?婚姻需要遵守什么样的规则?”

虽然这是一个专为提问而生的星球,但某些问题还是会被人视为耳边风。

“安德鲁,我已经跟你说了几个星期了,不,是几个月,我叫你注意休息。你一颗心都扑在工作上,晚上还熬夜,你已经油尽灯枯了。我就知道会出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突然,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我只想知道这一切的导火索是什么,是我吗?还是别的什么?我很担心你。”

我试着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想我肯定是突然之间没了羞耻心,忘记穿衣服了。就是突然之间言行失常,没法像以前那样。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肯定是忘了怎么做个正常人。这种事有可能发生,是不是?有时我们是不是会忘记一些事?”

伊莎贝尔抓住我的手,她用大拇指光滑的下半部分摩挲着我的肌肤,我感觉更不安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抚摸我。警察会架着你的胳膊把你押走,可为什么妻子会爱抚你的手?她的目的是什么?这和爱有关吗?我怔怔地盯着她戒指上一小块闪闪发光的钻石。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德鲁。这只是暂时的。我向你保证,天总会下雨,你总会好起来的。”

“下雨?”我如临大敌,连声音都不住颤抖。

我尝试着搜索她的面部表情,但看不出所以然。她不再害怕,那她现在有什么样的情绪?悲伤?迷惑?愤怒?还是失望?我想读懂她,但一无所获。她叮嘱了我一百来个字便匆匆离开。还有,她在我的脸上轻啄了一下,还给了一个拥抱。我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退缩或紧张,这对我来说无异于刀山火海。她转身的时候,还擦拭了眼中渗出的某种液体。我觉得此时此刻有必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或有点什么特别的感受,却不得其法。“我看见你的书了,”我说道,“就在书店里,摆在我的书旁边。”

“你还是没变。”她说道,语气柔和却略有讥讽之意,或者是我会错意了,总之她是这样说的,“安德鲁,你要小心,听他们的话,总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然后,她离开了。

死牛

他们叫我去餐厅吃饭,这是一次可怕的经历。第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必须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直面如此多的人类;第二,那股味道,真是百味杂陈——有煮萝卜、有焗豆,还有死牛。

牛是一种居住在地球上的动物,一种经过驯化的多用途有蹄类动物,人类视它为采购食物、饮料、肥料和精品鞋的一站式商店。人类养殖它,割断它的喉管,把它切碎包装,冷藏销售,最后烹饪成食物。通过这一系列的手段,人类自然为自己赢得了把“牛”更名为“肉牛”的权力,他们开始心安理得,因为人类不愿意提醒自己他们吃的是一头活生生的牛。

我一点儿也不关心牛。如果我的任务是杀牛,我会毫不犹豫地动手。但不关心是一回事,把它吃掉却是另一回事,这中间的跨度实在太大,我做不到,所以我只吃蔬菜。老实说,我只吃了一片煮萝卜。这时我才意识到,最容易让你产生思乡之情的莫过于吃这种恶心而陌生的食物。一片已足够,而且绰绰有余。事实上,我已无法忍受,我得用尽全身的气力和精力与呕反射殊死搏斗,好不容易才没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