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指间的珍宝(第18/25页)

我端详玻璃杯,玻璃是岩石的提取物,因此它见证了亿万年的变迁。我知道宇宙的年龄,因为手中的玻璃杯便是宇宙。

我又小酌一口。

喝到第三口时,我开始真正尝出了滋味,它有一种令大脑愉悦放松的作用,我忘记了身体的隐痛和头脑中种种强烈的忧虑。等到第三杯下肚时,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我醉得太过厉害,仰望天空时,我居然会觉得天上有两个月亮。

“你知道你在喝澳洲葡萄酒,是吧?”她说。

我的回应也许是:“哦。”

“你瞧不起澳洲葡萄酒。”

“真的吗?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是个势利眼。”

“什么是势利眼?”

她拊掌大笑,瞥了我一眼。“势利眼就是从不陪家人坐在一起看电视的人。”她说,“永远都不。”

“哦。”

我喝了更多,她也一样。“也许我身上的势利因子正在减少。”我说。

“一切皆有可能。”她对我报以微笑。对我来说,她仍然充满异域风情。这是当然,但这是一种可爱的异域风情,老实说,远不止可爱。

“是啊,一切皆有可能。”我告诉她,但不再想着用数学理论来证明。

她伸手搂住我,我不知道人类的礼仪,在这个时候,我是该吟诵旧时诗人写的诗,还是该抚摸她的身体?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让她摩挲我的后背,此时此刻,我抬头仰望夜空,在无边的热层之外,两个月亮滑到了一起,合二为一。

盯梢者

第二天,我有了宿醉反应。

我想,如果喝醉可以让人类忘记自己总有一死,那么宿醉则是提醒他们看清现实。醒来时,我头痛口干,胃中火烧火燎。我把伊莎贝尔留在床上,自己一个人下楼喝水,然后淋浴。穿好衣服后,我走进客厅准备读诗。

我有一种莫名其妙但无比真切的感觉,那就是有人在盯着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起身走到窗前,外面的街道空无一人。硕大的红砖房仍然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犹如机场跑道上停泊的飞机,但我还是继续察看。这时,一扇窗户上仿佛映照出了什么东西,是的,车旁边的影子,也许是人影。我的眼睛也许在欺骗我,毕竟,我现在宿醉未醒。

牛顿把它的鼻子放在我的膝盖上,它发出了高分贝的呜呜声,声音里充满着好奇。

“我不知道。”我说道。我再次凝望窗外,目光从倒影移至现实。是的,我看见了,那辆汽车的上方笼罩着一个黑影。我看得一清二楚,最上面是一个人的脑袋。我是对的,有人故意躲在暗中。

“在这里别动。”我告诉牛顿,“替我看好家。”

我跑了出去,穿过车道,来到了大街上,正好看见下一个街角有个人影飞速逃走。一个穿黑上衣和牛仔裤的男人,即使只是远远地看见他的背影,我都觉得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但我实在想不起我在哪里见过他。

我转到街角,但这里已四下无人,只余空荡荡的市郊街道。这条街道极长,人类要想一下子冲到尽头是不可能的。呃,它也不是空荡荡的。有一个老妇人正向我走来,她拖着一辆购物车,我停下奔跑的脚步。

“你好。”她微笑着说。她的皮肤布满了岁月的沧桑,物种老化了差不多就是她这副模样(要想以最仁慈的方式看待人脸的老化过程,不妨想象一片处女地逐渐变成了城市,悄然间横亘了无数条漫长蜿蜒的道路)。

我猜她认得我。“你好。”我回应道。

“你现在好吗?”

我四处打量,尝试计算逃跑线路的数量。如果他们滑入其中一条过道,那他们有可能在任何地方,这里的过道差不多有两百条。

“我,我很好。”我说,“很好。”

我的目光仍然四处游移,但只是白费工夫。我不禁自问,那个男人是谁?他来自何处?

自此之后,我偶尔还是有被人盯梢的感觉,但从来没有发现盯梢者,这实在不合逻辑,因此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我智力退化了,成为了真正的人类;第二,我寻找的那个人——那个我隐隐感觉他在大学走廊和超市里监视我的人——聪明绝顶,所以我没法逮住他。

换而言之,他不是人类。

我尝试着对自己说这太荒谬了,我几乎都相信了这一切全是胡思乱想,我几乎要深信自己真的就是人类,我真的就是安德鲁·马丁教授,以前种种全是虚幻。

是的,我几乎可以说服自己。

几乎。

如何看到永远

是那些不再重来的,

使得生活如此甜蜜。

——艾米莉·狄金森

伊莎贝尔坐在客厅里用笔记本电脑,她的一位美国朋友开了一个主题为古代历史的博客,伊莎贝尔正在评论其中一篇有关美索不达米亚的文章。我在一旁望着她,如醉如痴。

地球上的月亮是一片死寂之处,没有一丝大气。

它无法愈合伤口,和地球——或地球上的居民——完全不一样。我惊讶地发现,这个星球上时间修复伤痕的速度快如闪电。

看看伊莎贝尔,她就是个奇迹,我知道我的想法很荒谬,但人类本身从数学概念上来看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成就。

首先,伊莎贝尔的父母相遇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即使他们相遇了,考虑到人类在约会的过程中会遇上无数曲折,他们结婚生子的可能性依然微乎其微。

她母亲体内可能有10万个卵泡,与此同时她父亲体内大约有5兆个精子。因此,他们的精子和卵子相遇的概率只有50兆分之一,即使如此,这还算是个保守的估计——人类的出生毫无公平可言。

你知道,当你凝视着一个人类的脸庞时,你会明白这个人来到人世间是何等幸运。在伊莎贝尔·马丁的家族,在她之前,应该有150000代人,这还仅包括人类,不算猿猴。150000代人越往后走交配的比例越低,生孩子的比例也随之走低。每一代人出生的概率仅为千万亿分之一乘以另外一个千万亿分之一。

或者说,大约是宇宙中原子总数量的两万倍分之一。但这也只能算是人类起源时的概率而已,毕竟人类在地球上只存在了大约3000万年,和地球上初次出现生命的35亿年历史相比只能算是昙花一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