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7页)

“没有。怎么了?”

“你还记不记得4个月前你曾经向对抗癌症基金会捐过一大笔钱?”

“那是我送给凯蒂的礼物,而且起到了很好的宣传效果,他们在《今晚娱乐》上报道过。”

“没错,非常漂亮的姿态。可前提是,塔莉,你并没有多少钱进账啊。尤其在你退出节目后基本等于零收入。节目停录之后,你还得给员工们支付违约金,这花了不少钱呢。咱们还是面对现实吧,你花钱原本就大手大脚,所以根本没有多少积蓄。”

“你是说我破产了?”

“破产?不,你比破产要舒服得多。但是我已经和弗兰克谈过。你根本没有足够的资金制作新节目,而且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愿意为你投资。”

我忽然一阵恐慌,脚掌不自觉地拍打起地面,手指紧紧抠着座椅的扶手,“这么说,我需要找份新工作了?”

乔治看我的眼神充满遗憾和哀伤。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是我的经纪人,当时我还是电视台早间节目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我们都野心勃勃,因此格外惺惺相惜。我职业生涯中的所有重大合同都是由他全权代理签订的,在他的帮助下我挣了好几百万,可惜这些钱大部分都被我奢侈的旅行和毫无节制地赠送礼品给花掉了,“那可不太容易,塔莉,你现在就像个烫手的山芋。”

“你是说我只能从地方做起?”

“能从地方做起已经算不错的了。”

“看来参与排名前十的节目是没戏了。”

“绝对没戏。”

我受不了他看我时流露出的同情和怜悯,“乔治,我从14岁就开始工作了。高中时我就在《女王安妮碧》报社找到了差事。22岁之前我就开始主持节目。我的事业是我自己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谁也没有给过我什么。”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把一切都放到工作上去,全身心,毫无保留。我没有孩子,没有丈夫,没有家庭。我只有工作。”

“我猜你以前应该想到过这些吧。”尽管他语气温和,但这样一针见血的话还是刺痛了我的心。

他说得没错。我了解新闻行业,更了解电视业。没有曝光率就意味着过气,意味着观众早把你抛到了九霄云外。干我们这一行,不可能想退出就退出,想回来就回来。

6月份的时候我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对此一无所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我一定早就知道这样的结果,只是我选择了凯蒂。“乔治,帮我找份工作吧,求你了。”我把头扭向一侧,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说最后三个字时的表情。我向来不求人的。我从未因任何事求过任何人……除了妈妈的爱,可惜那只是白费工夫。

我低着头,默默走过气派的白色大厅,不敢与任何人有目光接触,只有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外面阳光明媚,刺得我睁不开眼睛。额上的汗珠蜇得我头皮发麻。

我会渡过难关的。

我会的。

这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小挫折,而我会一如既往地战胜挫折。

我招手让司机把车开过来,钻进林肯城市的后排。车里的昏暗与宁静让我感到心安。可我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了。

“去比弗利山庄[6]吗,女士?”

强尼和他的孩子们。

我想去见他们。我想在强尼面前大吐一番苦水,再听听他的安慰。

但我不能这么做。今天的羞辱已经让我无地自容。残存的尊严阻止我去找他们。

我戴上太阳镜,“去机场。”

“可是——”

“机场。”

“好的,女士。”

我一点一点地收拾心情。我紧闭双眼,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你不会有事的。

可真是见了鬼了。我平生第一次居然不相信自己的话。惊慌、恐惧、愤怒和失败在我身体里左突右撞,仿佛急着寻找一个出口。在回家的飞机上我两次泪流满面,甚至不得不用手捂住嘴巴来阻挡那难以克制的呜咽声。

飞机降落,我像僵尸一样走出机舱,幸亏有太阳镜,可以遮挡我哭红的眼睛。

我一向对自己的专业素养深感自豪,而我的职业道德同样传奇般无可挑剔。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无论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一击,我都要表现出坚强的样子。

以前我在节目中经常对观众们说:“你们的人生也可以拥有一切。”我告诉他们,在需要的时候要大胆寻求帮助,要多给自己留些时间,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自私的时候自私,该无私的时候无私。

可事实上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做才能拥有一切。除了事业,我几乎不曾拥有过任何东西。能和凯蒂以及雷恩一家在一起已经足够,但现在我发觉我的人生是多么空虚。

在公寓大楼前面停下车时,我浑身都在发抖。掌控一切的感觉似乎远远离开了我。

我推开门,走进大厅的休息室。

我的心跳乱了节奏,呼吸难以为继。人们盯着我,他们知道我是个怎样的失败者。

有人碰了碰我。我吓了一跳,差点倒下。

“哈特女士?”

那是大楼的看门人,斯坦利。

“您没事吧?”

我晃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好让自己清醒过来。我需要请他帮我停好车子,可我觉得……脑袋嗡嗡直响,仿佛电流的声音。我的笑声,即便在我自己听来,也显得尖锐而紧张。

斯坦利蹙了下眉,“哈特女士,需要我扶您回家吗?”家。

“您哭了,哈特女士。”看门人温和地说。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的心脏好似快要爆炸,我觉得恶心,无法呼吸。我怎么了?

就好像一辆大卡车突然之间冲进我的胸口。我疼得张大了嘴。

救我。我嗓子咕哝了一声,伸手去抓斯坦利,可是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于是我整个人都瘫倒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

“哈特女士?”

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旁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此人个子高高,但样貌却不敢恭维。头发乌黑,但长度在这个拘泥的世界会显得有些夸张。他的脸像刨过一样棱角分明,鹰钩鼻,皮肤呈奶油咖啡的颜色。他可能是夏威夷人,或者有部分亚洲人或非裔美国人的血统,总之很难说。我在他的两个手腕上看到了典型的部落文身。

“我是格兰特医生。”他说,“这里是急诊室,您还记得发生什么了吗?”可惜我全都记得,老天为什么不让我得失忆症呢?但我什么都不想说,尤其面对这个男人,他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已经没救了似的。“记得。”我说。

“很好。”他低头扫了一眼我的病历单,“塔露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