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17/17页)

早晨,我蓬头垢面地吃着面包卷,瞧着正在穿水珠袜子的风太,琢磨着有什么事要吩咐他做。

“有空的话,帮我换个电灯泡。浴室的,该换新的了。”

“知道了。”

“这袜子,挺可爱的。”

“可爱吧。”

“有没有吃的?”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个面包扔给我。

我也像往常那样打开本子看起昨天的记录来。然后又翻回到第一页,从头看到最后。虽说基本上都是我瞎编出来的无聊事,但是,将这些虚假和真实相掺杂的文字悉数连接起来的话,确实可以看出我的生活轨迹,尽管形状不怎么好看。

“这东西,看着直想哭。”

“真的?”听我这么一说,风太笑了,沾着牛奶白沫的嘴角朝上一翘。

从那天起,风太再没有回来。

我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也都不愁,而且还感觉到几分轻松愉快。

弟弟大概过得不错吧。暂时又见不到他了吧。无所谓。过一阵子可能会觉得寂寞,现在还行。

浴室的灯泡已经换上新的了。

“妈妈,风太又不见了。”

“哎呀,他现在在咱家哪。”

“什么?他回家了?”

“正吃着点心看电视呢。突然回来的,吓了我们一大跳。”

“他说什么了?”

“说他没钱了。唉,真是个任性的孩子啊。”

“就是。爸爸呢?”

“爷俩一起看电视呢。叫他吗?”

“不用了。真是阖家团圆哪。”

“是啊。阿圆要在就好了。周末能回来吗?风太一回家,就像老祖宗回来了似的。”

只听见妈妈“哟”了一声后,电话那头换成了弟弟高八度的假声:“喂——喂。”“喂——喂”,我也尖声尖气地学他。

我在车站、在房间、在街上寻找着某个声音。正如风太在笔记本上写的那些文字一样,那声音期待着把我的生活讲给它听。

一个女人,走着夜路,右手拎着手提包和一只塑料袋,左手拿着一把折叠伞。离开公司的时候下雨了。塑料袋里装着的瓶装饮料和花茎甘蓝有点分量,勒得手心疼。不过,当下她想要独自感受这份沉重。

一走近那个熟悉的拐角,她就抬头去看天空,隔着小路尽头的小诊所院子里的那棵橡树,仰望那轮明月。她觉得树叶的翠绿色和天空的藏蓝色很美。这不变的风景至今已看过多少回了?今后的路途肯定还会这样弯弯曲曲地无尽延伸吧。

正想着,她已经走到了那扇熟悉的公寓门外。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东京塔钥匙扣上串着的钥匙,打开门,在玄关脱了鞋,摸索到开关,打开屋里的灯。脱掉大衣,摘去发卡后,她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坐在浴缸沿上凝视着笔直下注的热水柱。

在水蒸气的笼罩中,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皮肤渐渐由凉变热。窄小的浴室里回响着的热水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正在挖掘一条通向什么地方去的隧道的声音。


[1] 收集一百位歌人每人一首佳作的和歌集,以《小仓和歌百首集》最为著名。

[2] 西班牙文,再见。

[3] 法文,再见。

[4] 她原本想说的是“阿尔茨海默症”,即老年痴呆症。

[5] 即拉丁字母拼音。“风太”二字写做“F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