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5/17页)

“嗬!”

我说了一声“我吃饭了”,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起来。风太走到玄关那儿,给我刚刚脱下来的那双皮鞋喷上护理剂,擦了起来。

“圆。”弟弟从玄关那儿叫我。

“干吗?”

“这双鞋,还是拿去修理一下吧。后跟都露出钉子来了,得换个胶底了。”

“是吗。”

“我明天拿去修修吧,顺便也修修这双?”

他举起我夏天穿的褐色凉鞋晃着。自己的鞋被他说这说那,怪难为情的。

“嗨,风太,你过来。”

“干吗呀。”

“我现在给爸妈他们拨电话,你来接一下。”

“哦,好的。”

他居然爽快地答应了,我倒觉得没什么劲了。

“也是啊,有日子没跟他们通话了。OK,打个电话。”

“好,嗯……”

往家里拨了电话,先是妈妈接的。“让风太跟你说吧。”说完这句,我顿时感觉一阵紧张,表情严肃地将话筒递给了风太。尽管我们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可人家却跟没事人似的,模仿女孩子的嗓音尖声尖气地接了电话:“喂、喂——”“坏蛋。”我忍不住啪地拍了他脑袋一下。

“妈妈,你好吗?”

大概是被我拍疼了,他冲我使劲龇牙咧嘴,不过说话的语调还挺平稳的。我觉得在人家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电话不大合适,就三口两口吃完吃了一半的饭,去厨房沏咖啡了。往过滤器里倒开水的时候,听见风太在隔壁屋里开心地笑着。妈妈一定很高兴吧。不在身边的儿子,可能比在身边的女儿更可爱些吧。

眼前浮现出小峰姐办公桌上摆着的那张戴头盔的小男孩照片。妈妈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把风太的照片摆在起居室里呢?

“打完了。”风太把话筒交给我时,我刚刚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光。风太似乎没打算跟我谈谈打电话的感受,一眼瞧见水槽台上放着的咖啡粉,说了句“我也喝”,就自己烧起开水来。

晚上睡觉前,风太问了我和昨天一样的问题。今天过得怎么样?中午和谁一起吃了什么?做了哪些工作?你觉得明天会是什么样的一天?我说了一些关于地震的事,然后又问了他一次写这些干什么用,但还是没有得到明确的回答。他只是用“感兴趣”或者“为了研究”等来搪塞我,随后就紧接着问起下一个问题来。

第二天早晨,我又看了笔记本,只不过增加了寥寥几行而已。

圆中午和小峰姐一起去商场的烤鳗鱼店吃饭。小峰姐说孩子学校的运动会临近了,每天早上要早起陪孩子锻炼,还给孩子做了舞蹈服。中午,发生了强地震,钻进了办公桌底下。今天来登记的几乎都是老大爷模样的人,向他们说明为他们介绍的工作比较费劲,但必须耐心接待。由于会议延长而加了班,大家一边吃点心一边开会。

本子上记录的我,和前辈一起吃鳗鱼饭,聊孩子运动会的事,对工作也抱有一定的责任感,加班又是如此的温馨。其实,关于运动会的内容是我在厕所里听说的。我正刷牙的时候,小峰姐她们进来了。只有三个洗手池,我让出来,自己站在角落里的粉红色垃圾箱旁边一边刷牙,一边听她们聊天。

“这东西,你打算每天都记?”

“你不愿意?”

“那还用说。”

“圆,高中时代不都写过日记吗?我现在是代替你在写日记啊。有人愿意替你写,多运气啊。”

“没觉得。”

我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又看了一遍记录,心想,这么接着往下写,似乎也不错啊。上高中的时候,看着日记的页数一天天增多,是我的一大乐趣。仿佛连续写下去就会自动变成一个故事似的。比起写日记来,回过头去看日记的时候更让我激动。现在,这种同样令人怀念的兴奋感觉,夹杂进崭新笔记本的纸张的气味,正隐隐地刺激着我的鼻孔深处。

第二天、第三天,弟弟都还住在我家。回过神来,已经一个星期过去了。

昨天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和房东站在公寓门前聊天,我吃了一大惊。他们就像祖母和孙子似的亲亲热热地说笑着,弟弟手里还端着一小箱橘子。

“啊,姐姐,你回来啦。”

风太说着冲发愣的我亲昵地摆了摆手,平时见我只是点点头的房东太太,今天也说了句“您回来了”。

“这橘子,我就收下了,真不好意思。”

风太稍稍抬了抬那箱橘子,表示感谢。上年纪的房东太太听了,眉开眼笑地说:“这东西上岁数的人吃不动了,得靠年轻人帮着吃才行啊。”我在这儿都住了四年了,从没看见过她如此高兴的表情。

“按说这屋子不能住两个人,不过,有困难也没有办法呀。回头有合适的地方,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吧。”

房东太太摆出一副通情达理的面孔对我说完,装可爱地朝弟弟摆了摆手,回同一小区内的自住房子去了。

“真是邪了门了。你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进屋就问道。

“没有啊。我跟她打听去邮局怎么走,就熟悉了。”

就这么简单。

我简直就像跟一条宠物狗生活在一起一样。风太整天不是舒舒服服地躺卧在房间的一角,就是吃点这吃点那的。有时候他凑到我身边来跟我说话,看我不想搭理他的话,就知趣地自己一边老老实实待着,要么就出门瞎转悠去。我也不大介意他的存在,照旧看自己的书啦,熨衣服啦,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差不了多少。

要是放任不管,说不定他就赖在这儿不走了。我刚开始萌生这个念头,一天下班回到家,风太就不见了,桌上照常摆好了晚饭。我打开电视,慢悠悠地吃起饭来。风太后半夜才回来。

他换上了干净的条纹衬衣,裹上毛毯,躺在床与壁橱之间的那条狭长过道里。中饭吃了什么?开了什么会?来登记的是什么样的人?你给他介绍了什么工作?喝了几杯咖啡?和谁一起回家的?一路上聊了什么?我的脑袋困得迷迷糊糊,问什么答什么。他的声音就像用剪刀飞快地剪东西似的,清晰地钻进我疲倦的脑子里。

最后,回答完“你觉得明天会过得很愉快吗”这个问题,我微微抬起了头,只看得见风太从毛毯里露出来的脚底板。无论我回答“是”或“不是”,弟弟这怪模怪样的脚底板都只会露在那里不动,就像跟死人说话似的,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不会从那里渗进去。

我瞧着眼前的脚底板,等着下一个问题的工夫,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其实自己才像一条宠物狗呢,每天回到风太这儿来,向他报告自己一天的行踪。我重新盖好了被子,面朝墙准备睡觉了,听见铅笔的声音还在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