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7/17页)

也许是因为婴儿一直哭闹个不停,三个年轻人在开车铃响后车门即将关上的一瞬间下了车。电车启动了,我从车窗看见三个人在站台上哄孩子。

我从包里拿出文库本,放松了姿势看起书来。刚看了几页,发觉有个什么东西出现在了我视野的角落里。我稍稍移动了一下视线,捕捉到了那个东西。一双眼熟的鞋子。一双脏兮兮的蓝色旅游鞋,白色的鞋带几乎已成灰色,就位于我的斜对面。绝对是风太。意识到的一瞬间,我打定主意死活不抬头。

风太肯定正瞧着我吧?知道我在装蒜吧?那也无所谓。这样最好。不然,我真不好解释,这个时间应该正在开联谊会的,怎么会在这儿呢?

随着车身的晃动,风太的鞋一点点往我这边蹭了过来,我眼睛盯着它,脑子打算想别的事。

“圆。”

我定定地看着文库本上的字,假装没听见。旅游鞋鞋尖碰了碰我的浅口鞋鞋尖,我只好抬起头来,只见风太穿着早上走的时候穿的那件卫衣,双手抓着吊环。

“干吗?”

“圆,难道说你早就发现我了?”

“嗯。”

“怎么这样啊?我还怕打扰你呢,可不理你又感觉怪怪的。万一你一抬头,冷不丁瞧见我,心情多不爽啊。嘿,原来你看见我啦,嗨。”

“看见你的鞋了。”

“联谊会呢?”

“取消了。那个临时工有事提前走了。”

“刚才那个小孩儿,真好玩啊。”

我面无表情地再次把视线落回到书本上,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到了站,我是不是非得跟风太一起回家呢?非得像一对夫妇似的相伴弯去超市,拎着塑料袋并肩走回家吗?

好半天没听见风太说话,我抬起眼睛瞅了他一下,他趁机赶紧对我说:“我一会儿去见个朋友,你也一起去吧?”声音大得只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不了。”

“怎么了?”

“胃不舒服。”

“那就买点乱炖,一起在家吃?”

“我从来不吃半成品。”

“为什么?”

“对身体不好。吃那种东西还不如光喝水呢。”

“唔……”

现在抬头看风太的话,恐怕会被他全部看穿的,看穿那本本子上的记录以及刚才我说的话,有一半是谎言。

“圆,指甲油脱落了哦。”

“我可以看书了吗?”

我把目光落到书上,一直盯着自己的指甲。

刚一走出检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呢短大衣、围着红格围巾的高个子青年倚靠着售票处的墙壁站着。他留着邋遢胡子,弄了个飞机头造型,整个一过了时的时髦青年。高腰皮靴锃亮得出奇,目光犀利,感觉难以接近。我心想,该不会是这个人吧。偏偏他正是风太的朋友。

“嗨,风太。”

一看见风太,他满脸不高兴似的走了过来,于是,我也不甘示弱地沉下脸去面对他。

“好久不见。这是我姐姐,圆。”

“你好。”

我冷淡地问候了一声看着他,他阴沉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实在无法与之抗衡,便求助般地朝风太看。风太嘿嘿一笑,说道:“没骗你,是我姐。”

“不太像啊。”

他嘟囔着,感觉上嘴角似乎挤出了一丝微笑,然后又含混不清地咕噜了些什么。这个人也许没那么可怕,我心里琢磨着。

“弟弟承蒙关照了。”

我照例低了一下头。他也说着“哪里”低了一下头。风太揪着我俩的围巾,把我俩的头揪起来。

“省省吧,又不是相亲。这哥们,叫绿。名字像女的,其实是个男的。”

“是吗?这名字少见哪……”

这个人就是跟我一起吃晚饭的人吗?这个念头即刻被我自己否定掉了。管他是谁呢,懒得去想这些。

“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吗,老姐?”

我一口拒绝了。风太还是一个劲地劝我去。“去吧。”“不去。”“顾虑什么呀?”“不想去……”我一边推辞着,一边朝弟弟的朋友瞧了一眼,他的脸又阴沉下来了。不过,从他低着头的样子和不时瞅瞅我们的眼神来看,似乎并没有不高兴,只是出于礼貌才一直不说话的。可能他生相如此吧。我也属于那种一不说话就容易被人误会是不高兴的人,于是乎不禁对他产生了亲近感。

尽管被弟弟说得有些心动,但我还是没有去。从戴着围巾的那个人背后昏暗的窗玻璃上,我仿佛看见了自己在玩弄擦手巾的影像。

回到家里,我开了一听啤酒,一个人吃着清汤面。放洗澡水的时候,我坐在床上,弓着身子,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听见热水渐渐注入浴缸的声音。这声音那么让我心安。我仿佛看见水柱正穿过热腾腾的水汽笔直落进浴缸。几分钟后,我泡在了清香四溢的暖融融的热水中。我由衷地感到没和风太他们一起去是对的。但同时,心里却也像硌着一块什么东西。

我吃起房东送的橘子来。橘子还有半箱。我试图像剥橘子皮那样把那个心结解开。反正也闲着没事,就当作是不使用器械的纯粹头脑体操好了。

风太好像和那个年轻人喝了酒,回来时满脸通红,走路一摇一晃的,脱鞋的时候,把玄关摆着的花瓶给碰倒了。“麻烦大啦!”他叫了一声,然后独自夸张地大笑起来。

“你也爱喝酒啊。”

“对喽。”

“这屋子,禁止呕吐。”

“放心放心。哎哎,绿说他想来咱家玩。”

“绿?”

“刚才那家伙呀。不至于给忘了吧。就是那个帅小伙,飞机头。”

我正坐在床上看书,风太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满嘴的酒味。他打了个大哈欠,心情似乎挺不错。

“离我远点,难闻死了。”

“他说想来咱家。”

“那个人是你什么朋友?”

“大学里的朋友。”

“怎么看着凶巴巴的。”

“那家伙吗?他可不愿意你这么想噢。”

“他一直留那种发型?”

“是啊。而且还爱戴红围巾。”

“是吗……”

“怎么,喜欢上了?”

“喜欢他?开什么玩笑!”

“还是喜欢吧?这么神速?那家伙还提到你呢。说你挺迷人的,还说你长得像他一个朋友什么的,够逗的吧。怎么样?喜欢吧?”

“没感觉。”

“不会吧。”

两人都不说话了。风太一下子躺倒在床旁边。我瞧着他那圆圆的脑袋,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橘子剥了。

我躺在床上想。

那个戴红围巾的人说,他迷上了我。

这就叫特殊嗜好吧?

他吃饭的时候是什么样呢?

他喜欢喝咖啡吗?

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还是装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