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9/17页)

“有个约会。和朋友吃午饭。”

“怎么这样啊。你要出去啊。”

“差不多吧。不过我不喜欢我不在的时候有陌生人来家里。”

“哦,是吗?那就算了,我们去外面吃。”

睡觉之前的提问时间结束后,我想了想,告诉他说,这次特别破例,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可以带绿君来。风太没有怀疑什么,满心欢喜的样子。他喜欢展示自己的厨艺,说绿君特别喜欢吃咕咾肉。

星期六,我在车站二楼的咖啡屋里消磨了一天。我坐在角落里靠窗的座位上,俯瞰着外面的街道。在绿约定来我家的一点前后,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追逐着每一个行人。

开始怀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待在这里的时候,已经五点多了。这时,我看见风太和绿君并肩在街上走着。风太的身材在我这个姐姐看来也是相当不错的。绿君虽然不如风太,但由于发型的关系,也显得十分修长。这样两个看上去很帅气的年轻人,却好像在进行什么秘密交谈似的,不时凑近了呵呵呵地笑着。真没想到,绿君居然会有这样一副笑容。他们俩就像一肚子鬼花招的小学生似的,只不过大了一圈。

我不太了解风太在外面是个什么样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他就很招女孩子喜欢,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样带她们出去玩、逗她们笑、让她们听他摆布的。他带来的女孩类型随着季节的变换而大有不同。他的男朋友也大抵如此。风太好像是同与自己当时的喜好相投合的朋友交往,并不固定与某一个朋友交往。

以前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跟弟弟生过气,可弟弟从来没有跟我生过气。只是他不像其他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那样闷声不响,或老窝在房里不出来,或踢墙来发泄,这让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少有点不满,同时也为他感到担忧。要说风太可以算做青春期的行为,充其量就是时常一连几天不着家而已(当然,我们已经不再全家出动,满大街地找他了)。我早已做好思想准备,认为即便是有朝一日,他来个惊人大爆发,也是不足为奇的。

所以,当我听说他一上大学,就真的去向不明了的时候,反而安下心来,因为这才证明了我不了解的风太是真实存在着的。我至今没有问他这些年在干什么,不过从这里远远望去,弟弟还是以前的弟弟,现在,他就像地地道道的当代青年一样,正潇洒地走在寒风扑面的大街上。

他们在通向检票口的台阶前挥手告别,风太朝书店方向走去,绿君走下了楼梯。我赶紧买了单,进了检票口,看见绿君就站在去新宿方向的站台上。

我仔细地盯着他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他的神情让人难以接近。我想要从他身上的那种氛围里寻找和自己相似的某种东西。他会像风太那样给我沏咖啡吗?他接过咖啡杯时的手和捏住杯把的手指会让我觉得可爱吗?

“也许会吧。”

我自言自语着。然后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要说给他听似的。尽管是怯生生的,可我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正泛着微笑。这恐怕就是那个意思吧?这恐怕就是想要让这个人的手、脸、动作和声音更贴近自己的兆头吧?这一点点预感使我拿着月票的手指尖颤抖起来。

“绿君。”

我叫了他一声,没有反应,轻轻拍了一下他外套的后背,他才回过头来。

“啊。”

“你好。”

这个人,他还记得我叫什么吗?离近了一看,他长得实在是不同凡响:两眼间隔老远,颧骨也高得离谱;反正可怕的印象还是拂不去。

“你是风太的姐姐吧?”

可怕的面孔在一瞬间里变柔和了,变成了笑脸。看见这笑脸,我憋在嗓子眼里的话也终于能够说出口了。

“是我。多谢关照风太。”

“我们刚刚见过面。”

“是在我那屋子里吧。地方太小,没想到吧?”

“不小。比我住的房间大多了,也挺干净的。”

“是吗……你现在,回家?”

“不回,现在去买龟食。”

“什么?乌龟?”

“我养了一只乌龟。就是喂它的吃食。一般地方卖的它不吃,就认风太告诉我的那家店的。”

“风太他养过龟?”

“他说以前养过。”

“真的呀……”

正聊着乌龟的时候,电车来了,我和他一起上了车。我想尽量跟他说点什么,就试探性地说了句“我想看乌龟”,他就说“那就下次来看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我正琢磨着该怎么结束这个局面的时候,新宿站到了。

“那个,绿君——”

“哎。”

“要是你没吃过饭的话,我现在想去吃点东西,一起吃好不好?”

“现在吗?”

“那个,可能你在我家里已经吃过了……”

“啊,没关系的,随便吃点也行。”

“啊,好的……那家咖啡屋怎么样?”

我指了指和风太一起喝过咖啡的那家店,绿君说了句“好,走吧”,就快步朝咖啡屋走去,红围巾随风飘动着。这合适吗?刚刚才主动邀请了人家,此时却已经开始胆怯了。

我们在靠里面的座位上面对面坐了下来。离得这么近,又是面对面,使我再次想到必须得找点话说才行,于是我又早早地后悔来这儿了。绿君看着菜单,默不作声。看他这沉默的劲头,我要是不主动跟他说话,没准他连自己还长着嘴巴都忘了呢。

“这儿的咸牛肉三明治挺好吃的。”

我壮了壮胆,对他说道。不出所料,人家只是“噢”了一声。

“风太前几天也吃过。”

“是吗?”

“他看来挺爱吃的,还在家自己做着吃呢。”

“那家伙做饭有两下子啊。”

“没错。他住我那儿以后,每天都做我们两个人的晚饭。”

“多好啊,这样。”

他心不在焉似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目不转睛地瞧着我的脸,等着我的反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假装仔细端详起面前装着水的玻璃杯来。于是又安静了下来。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便继续跟他谈风太。

“那孩子,这几年一直是杳无音讯。”

“你说风太?”

“过年和盂兰盆节都没有回家……”

“真的?”

“风太没跟你提起过我们,就是我们家?”

“没怎么提过。也许说过,记不得了。”

“这样啊。我弟弟是个好孩子,就是有时候让人操心。”

“是吗?”

“上次,你说我们俩不太像,真让我松了口气。”

咸牛肉三明治上来了,还是那么好吃。绿君只说了一句“好吃”,就一口气吃光了。

我给风太买了西点带回家。弟弟正躺在床旁边看笔记。我跟他说“我回来了”,他只“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