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11/17页)

是啊。也许是这么回事吧。现在不做的话,兴许一辈子也鼓不起勇气来邀请别人做什么了。我坐在浴缸沿上,打出了短短几句话,和白天想的那些完全不一样。最后只剩下摁发送键了,我瞧了风太一眼,他正蹲在我脚边,用牙刷刷着橡胶塞上的红霉斑。

“嗨。”

“怎么了?”

“我发了啊。我要发了。”

“好,发吧。”

“那我就——发了。”

我摁了发送键。在摁键的瞬间,我真希望电波能被这间狭小浴室的墙壁给弹回来。希望他不要看短信。要是打算拒绝的话,希望他干脆不要回复了。

我泡在加入浴盐后变成绿色的热水里,侧耳倾听着。难道是我的电话响不了了?变成一部只会在枕边等着充电的长方形机器了?我不想看到它。

我泡得头昏脑涨地从浴缸里出来后,风太指了指我的枕边,说:“刚才响过。”我尽可能装作一脸平静地打开了手机。是绿君的回复,只有短短一句“我会去”。

小峰姐让我设计贺年卡,可脑子老是走神,结果做得不太理想。我真的很想专心做这件事,却没做到。下午来登记的人里有个人很面熟,原来是中学同学。他说有空一起去喝一杯。晚上,邀请绿君来家吃饭。他这个星期六会来。

从前几天开始,在那些可有可无的虚构里,确确实实地掺进了一连串有关我和绿君见面、吃饭、约好下次吃饭等事实的记录。尽管是毫无高潮可言的平铺直叙,可只要读一遍,就会感到尽管是一点点地,但事情似乎真的是在切切实实地进展着。

早晨喝牛奶时,我跟风太说了这个感觉,他回我说:“不像你想的那样。”着实让我泄气。听他这副腔调,我忽然想到:说不定风太并没有我对这日记上心,和他比较起来,可能倒是我更执著些呢。这么一想,我觉得挺难为情的,赶紧放下本子出去了。

周末的聚餐是在奇妙的气氛中进行的。

风太呈献的是干烧虾仁。为了绿君,我才帮着收拾了虾的背肠,其余时间基本上一直在后悔,什么也干不到心上。我打定主意让两个年轻人去支配下面的时间,自己从头到尾当个旁听的。就是说,我只扮演风太姐姐的角色,一个不大爱说话的姐姐。

按照预先的设计,我一直没怎么说话。绿君好像也不爱说话,只有风太一个人轻松愉快地说个没完,丝毫没把我们俩的沉默当回事。上个周末,我看见他和风太在车站附近边走边聊的时候谈笑风生的,今天怎么这么沉默呢?该不会是因为我在这儿感觉不自在吧?他是放不开,还是不愉快?我越吃越觉得心情暗淡了。也许是我多心,总觉得绿君看我的眼神似乎带着歉意,又似乎有些踌躇不决。

再过一会儿,估计他就会像平常跟风太说话那样谈笑自如了,我刚这么一想,晚餐就已经结束了。绿君说他明天要起早,得回家了。

按说我和风太把他送到大门外,说声“再见”就完了,没想到风太不容置疑地说道:“圆会送你到车站。”

“什么?我去送?”

“这家伙不知道去车站怎么走。”

可是,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话到了嗓子眼,又被我咽了回去。看得出来,风太是有意在撮合我们呢。

“你姐姐?”

让我吃惊的是,这个年轻人竟然没有拒绝。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么说,他有那个意思?

“好了,拜托了。”

风太推了我后背一下,我们俩这才迈开了脚步。走到拐角回头一看,风太已经进屋了。

往常独自一人看的藏蓝色天空和树叶,此刻是两个人一起看。小诊所院子里种的橡树树梢已经挂上了半月。平日里只是一路瞪着走过去的风景,此刻就在我和另一个人的头顶上。出来的时候,我只穿了件薄上衣,感觉有点凉,就缩起肩膀,加快了脚步。

一路上时断时续地聊着今天的晚饭和风太,因为除了风太之外没有其他共同话题。我们之间还互不了解,加上天气寒冷,使我不禁哆嗦了一下。

“风太老是笑呵呵的,人缘也不错,就是不知道他成天都在想什么,你觉得呢?”

“这么说,是有那么点。”

“那孩子是我们家的一个谜。”

“我倒没觉得,只觉得这小子心眼不坏。”

“嗯,心眼是不坏。跟谁都合得来。我可没有他那个本事。”

“是吗?”

“我告诉自己,就算哪天回家,他突然不见了,我也不能让自己吓着。”

“怎么说?”

“每次他一失踪就伤心的话,不就正中他下怀了吗?”

“我倒觉得那家伙没那么多心眼。”

“不过,那孩子从小就是这样,老是故意把我们折腾得心烦意乱的,他自己瞧热闹玩。”

“噢,是吗?”

绿君对风太的这种品格好像没有一点兴趣。我不想使聊天中断,就说起了笔记本的事。

“你知道风太的笔记本吗?”

“笔记本?”

“他在给别人写日记呢。让我把一天的经历讲给他听,他记成日记给我看。可笑吧?”

“是够可笑的。”

绿君对这个话题似乎也毫无兴趣,就跟评价风太的干烧虾仁“好吃”完全是一个口吻。

“真搞不懂他记录这个干什么,莫名其妙吧……”

也不知自己是想得到他的赞同还是什么意思,才说到一半,我的声音就渐渐微弱下去,消失在了寒冷的空气中。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把手插在兜里,默默地走着。

走到看得见道口截路机的地方,绿君说道:“每个人都有不可思议的时候吧。”

“什么?”

这话来得突然,几秒钟后,我才反应过来他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的。

“啊,你是说刚才那个……”

“我也被他记录过。”

“真的?”

“有一个月左右吧,他在我那儿住了。”

“是吗?真不好意思。”

我不自觉地道起歉来。抬头看绿君的侧脸,大概是喝了不少啤酒的关系,在白色电灯光下,能清楚地看见他眼睛四周泛着红。

“每天晚上都让我告诉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我这才发觉,自己的每一天简直毫无变化可言,特别吃惊。而自己居然一直都没有发觉这是个问题。难道这家伙是为了让我意识到这一点才这么做的?这么一想,就觉得挺反感的。”

“可也是啊。”

“所以,我就不许他写了,也不让他在我那儿住了。”

“后来呢?”

“就这些。”

“那,你后来没什么变化吗?”

“没有啊。我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