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10/17页)

“我给你买西点了。”

“嗯。”

“那是我的记录?”

我说着朝他手里的本子抬了抬下巴,风太点点头,应了声“对”,便合上了本子。我打开装西点的纸盒时,他把手枕到脑后,呆呆地瞧着天花板出神,又不时地像是突然想到一般,打开本子看看又立刻合上,搁到一边。

“你写的那些,特有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

“卖什么关子呀?”

“怎么说呢,总觉得太没有起伏了。”

“起伏?没有必要。”

“这种平平淡淡的日常生活,老是这么日复一日的话,也挺痛苦的吧?”

“对于看这东西的人来说是吧。不过,除了风太,谁看哪?当事人可一点不觉得痛苦。谁闲得没事净琢磨这些呀。每天能吃饱饭,我就烧高香了。”

弟弟以观察植物似的眼神凝视着我,目光专注得就像在数叶子上有多少锯齿一样。

“真心话?”

“是啊。快吃点心吧。”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按说每天的记录都已经过我添油加醋了,没想到他还说缺少起伏。难道说,别人本子上的内容更加跌宕起伏吗?真想问问他,可还是忍住了。

风太好像还想说什么。他是不是期待着我也像植物那样生长变化,像植物那样发芽、抽出两片叶子、开花、生病以至枯萎?

“有事吗?”开吃时,我发觉他还在偷偷看我,就瞪着他问道。

“没什么。”

弟弟把叉子插进蒙布朗栗子派里说道。他用叉子掏出里面的栗子泥,将奶油抹到小碟边沿上,然后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是吗?”

“绿今天坐在那儿,差不多跟你挨着。”风太冷不丁说道。我还以为他在老老实实地吃点心呢。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刚才和绿君见过面的事,我现在不想说。我想独自再好好回味一遍,睡觉前让他记到那本本子上。

和大学同学共进午餐后,逛了商场。回家时,遇见了绿,两人在咖啡屋喝了茶。请绿吃了咸牛肉三明治。给弟弟买了蒙布朗栗子派回家。

尽管只是短短几句,却是迄今为止的记录中最灿烂的一页。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多么有分量的事实啊,它足以碾碎前面那几页无聊之极的虚构。

白天在公司,只要一闲下来,我就会沉浸在回想之中。和绿君一起吃饭的事、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说我可以去看乌龟,都是真的吗……

“江藤小姐。”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吓了一跳。一看,是小峰姐一手端着杯咖啡,一手抱着一堆文件站在我背后。

“回头我有事拜托,一会儿来找你哦。现在大家有事离开一会儿,你给接一下电话吧。”

“好的。”

手机就放在面前的抽屉里,可是,抽屉一次都没有震动。我没有告诉风太,星期六吃饭时我和绿君交换了邮箱地址。

已经三天过去了,他一直没有跟我联系。这意味着什么呢?是忘了?难道说是在犹豫?或者根本什么都没想?多半是什么都没想吧。我可没那么乐天。不过看他的态度也不至于让人那么悲观。不过再怎么说,他总该有个只言片语发给我吧。问我要联系方式的是他;临分手的时候,他还说“那我们下回见”。也许这句话并没有多少意思在里头。不过,他到底是不是那种擅长社交辞令的人呢?

“江藤小姐。”

我正要继续思考下一个“不过”时,背后传来小峰姐的声音,惊得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吓着你了?抱歉。”

“没有,没有。没事。”

“我想还是现在跟你说吧。是这么回事,今年又到了该做贺年卡的时候了,我还是想请你来设计制作。可以的话,每种打印一张出来,不光给我看,也给部长看一看。十一月内必须定下来,最少做五种。必须包括属相和舞狮图案,因为部长喜欢舞狮的那种。”

“明年是什么年?”

“什么年?对不起,我也不清楚。你去问问科长吧。”

“好的。”

“那就拜托了。”

她一只手端着的咖啡香味扑鼻而来。前几天幸亏没有邀请她去吃饭。还是感觉不自在。就算保持现在这样的距离也完全没问题。

小峰姐做事干脆利落,和我这样磨蹭的人在一起,她恐怕只会觉得特没劲吧。再说她有她的交往圈子,而我也有了一个需要更多地考虑距离远近的人。只要在够得到那个人的范围内,按照自己的喜好交友就行吧,大概。

我在电脑屏幕上画出了多个制作贺年卡用的四方白框,然后往里面填写贺年用语。“恭贺新年!”“过去的一年承蒙厚爱,不胜感激。”“今年还望多多关照为盼。”……上次承蒙和我共进晚餐,非常感谢。可以的话,下次一起喝茶吧。不喜欢两个人的话,就把风太叫上。如果嫌外面费钱,就在家里吃吃火锅,你说好不好……

本来应该是设计贺年卡的,可不知不觉满脑子想的都是发什么内容的短信好了。

怎么写都觉得不自然。

吃完风太做的晚饭后,我终于下决心跟风太说了。这是整个白天思考了几十遍同样内容的“不过”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

“喂,风太老弟。”

“有话就说。”

“我想了一下——”

“嗯。”

“请绿君再来咱家吃一次饭,你看怎么样?”

“你自己请呗。”

“我可请不了。”

“怎么了?”

“不行不行,我哪行啊。”

“我又没什么事找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啊。”

“你知道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老是不停地看手机呀。还能不知道?”

“哼……你今天怎么这么冷淡呀。”

我这么一说,风太飞快地说了句什么糊弄了我一下,就打扫浴室去了。

“风太。”

风太穿着粉红色的塑料拖鞋蹲在浴缸里吭哧吭哧地刷着,转个身都显得费劲。叫他也不搭理我。

“风太先生。”

“干什么呀。”

“一辈子就求你这一次。你来邀请一下吧。”

“连着两个周末都请人家,你不觉得太频繁了?”

“不觉得。风太,你不是一直盼望你的记录富有戏剧性吗?你不是说没有起伏,太无聊吗?”

“好像是吧。”

“现在怎么没劲头了?”

“圆,你自己去试试吧。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你就很随意地发个短信就行了。就随便邀请一下那种感觉。”

“可是……”

“我看着你发,现在,就在这儿发吧。”

“你想干吗呀……”

“不这样逼你,我怕你永远都发不了。你把手机拿来,在我刷完浴缸之前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