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21(第2/5页)

“什么?”秃头男人惊叫起来。

“是的。”哥哥无视我的震惊,“我们的母亲叫我和保罗”——他指指我——“带他回家,告诉他今天到此为止,但他不肯和我们走。”

他朝那疯子做了一个乞求的手势。但那疯子正在凳子旁边的地上找东西,似乎没注意到我哥哥。

“太不可思议了。”皮肤黝黑的男人说,“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一个男人居然会为了谋生装疯?不可思议。”

两人摇着头离开了,走前请求我们向上帝祈祷,请上帝感化他,宣告他的贪婪有罪。“上帝无所不能,”皮肤黝黑的男人说,“如果你们诚心祈祷。”

我哥哥表示同意,还向他们致谢。等他们走远了,听不见我们说话了,我问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嘘!”他咧嘴笑了,“听着,我怕这两个人真有什么神力。谁知道呢?他们都斋戒了三个星期了。啧啧!要是他们有布永康牧师、库穆伊牧师22或辛班尼牧师23那样的神力,通过祈祷把他治好了怎么办?我可不想那样。要是他好了,他就不会四处乱逛,也许他会离开镇上,谁知道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他会跑掉,不受任何惩罚地溜掉,那怎么行?不,不,我不允许。我以我死去的哥——”我哥哥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们看见一对夫妻和他们跟我差不多大的儿子停下来观察正在暗自发笑的疯子。奥班比神色黯然,因为这些人一直待到疯子离开为止,我们的行动又被耽搁了。他沮丧地得出结论说,这地方太不隐秘,不能下毒。于是我们回了家。

第二天,我们又去卡车那儿找阿布鲁。他不在。后来我们在一所占地不大的小学附近找到了他。高墙里传出小孩子们齐声朗读诗歌的声音。有时候老师会打断他们,偶尔还会请他们为自己鼓掌。不久,疯子站了起来,威严地迈开步子,两手一甩一甩的,像个石油公司的CEO。离他不远处有一把撑开的雨伞,伞骨和起褶的旧伞面都快分家了。阿布鲁凝视着手上戴的一枚戒指,跺着地往前走,嘴里咕哝着一连串单词:“妻子”“现在已成婚”“爱”“结婚”“美丽的戒指”“现在已成婚”“你”“圣父”“结婚”……

后来,在那疯子渐行渐远,已经听不清他的胡言乱语之后,奥班比告诉我,他是在模仿基督教婚礼的行进队列。我们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他,途中经过一九九三年伊肯纳从一辆车里拉下死人的地方。我一边走一边想着我们带的老鼠药的毒性。我的恐惧加剧了,我再次对疯子生出了怜悯之情:他就像条四处觅食的流浪狗。他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来,转个身,像天桥上的模特儿那样摆个姿势,把戴着戒指的手伸出去。一栋平房的门廊上有三个女人,他朝她们走去。三人中有一人坐在凳子上,另外两人在给她梳辫子。其中两个女人起身赶他走,还弯腰捡石头朝他扔过去,想把他吓走。

两个女人早就不追了——她们其实没怎么动弹,只是朝他尖叫,叫他这个脏东西走开——但疯子还在跑,时不时地回头看,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容。我们后来才知道,他逃跑时走的那条土路很少有汽车开过,因为那条路的尽头是一座横跨奥米-阿拉河的长约两百米的木桥。一些街头顽童轻而易举就把这条没几米长的土路变成了他们的游乐场。他们在路的两头放了四块大石头,石头中间留空,作为足球场的门柱。他们在这里踢球,吵吵嚷嚷,扬起一片尘土。阿布鲁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后来,他摆了个姿势,手里托着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球,用力朝空中踢去,差点儿摔了一跤。他挥舞双手狂喊:“进球!进,球,啦!”

追上他后,我们发现伊巴夫和他的堂兄弟也在那儿踢球。一上木桥,我就想起了伊肯纳变形时我做过的那个有关人行桥的梦。闻到大河熟悉的气味,看到跟我们以前抓的鱼儿差不多的杂色鱼在水中游弋,听到癞蛤蟆和蟋蟀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叫唤,就连河里死物的恶臭都让我想起我们一起钓鱼的日子。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鱼儿,因为我已经很久没看见它们了。以前我希望自己是条鱼,所有的兄弟也都是鱼,这样我们就可以整天游泳,每天游泳,永远游下去。

不出我们所料,阿布鲁朝木桥走过来,眼睛看着远方,一路走到木桥脚下。他上桥的时候,我们站在桥的另一头都能感到桥面沉了沉。

“他一吃下面包,我们就跑,飞快地跑,”看着疯子离我们越来越近,哥哥说道,“他有可能摔下去死在河里;没人会看到他是怎么死的。”

这个计划让我感到害怕,但我还是点头同意了。阿布鲁一上桥就走到栏杆边,扶着栏杆朝河里尿尿。我们看着他尿完,阳具像橡皮筋一样缩回腰间,几滴尿滴到了桥面上。哥哥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在看我们,才拿出了毒面包,朝疯子走去。

现在,他离我们很近了,我确信他很快就会死掉。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他就像古时候能赤手空拳撕碎一切的大力士。繁盛的络腮胡从脸侧一直蔓延到下巴。上嘴唇的胡须像是用细炭笔画的。头发又长又脏,缠成一团。他的胸口、满是皱纹的黑脸上、下腹和阳具周围也长满了毛发。他的指甲又长又尖,每个指甲里面都嵌满了油污和泥土。

我注意到他身上散发出多种气味,其中最浓烈的是粪便味。随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这种气味像一群苍蝇一样扑面而来。我想这一定是因为长期以来,他排泄完之后都不清洗肛门。他的私处和腋窝下面的浓密毛发里累积着陈年汗臭。他身上还有腐烂的食物、未愈合的伤口和流脓、体液和垃圾的气味。我还闻到了生锈的金属、腐烂物质、旧衣服、他有时会穿的捡来的内裤的气味。他身上还带着奥米-阿拉河边的树叶、爬藤、烂杧果的气味,河岸上沙子的气味,甚至还有河水的气味。我还闻到了香蕉树和番石榴树的气味、哈麦丹风卷起的尘土味、裁缝铺后面大垃圾桶里丢掉的衣服的气味、镇上露天屠宰场残留的肉的气味、秃鹫们吃剩的残骸的气味、“美好房间”汽车旅馆里用过的避孕套的气味、阴沟和污物的气味、他手淫后喷射在自己身上的精液的气味、阴道分泌物的气味、干掉的黏液的气味。然而,这些还不是全部。他身上还有非物质的东西的气味,比如说,他人戛然而止的生命,以及他们灵魂中的寂静。从他身上闻得到未知的事物、奇特的元素、可怕的被遗忘的东西。他有死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