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21(第4/5页)

然而,在我哥哥们的追思弥撒上,他让大家都吃了一惊。他趁人不备溜了进来,被发现时已经坐下了。因为这次弥撒比较敏感,长老们就让他留下了。仪式结束,他离开后,坐在他旁边的女人回忆说,他在做弥撒的时候哭了。她说,他问她认不认识这个男孩,还说自己认识他。那女人像在大白天见了鬼似的甩了甩头,说阿布鲁不断地念叨伊肯纳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怎么看待阿布鲁出现在因他而死的两个哥哥的追思弥撒上这件事的,但我从回家路上的肃穆气氛中可以感觉到他们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谁都不作声,只有戴维迷上了弥撒上我们唱过的一首歌,哼着曲调想要唱出来。时值正午,在这个居民以基督徒为主的镇子上,多数教堂都关门了,路上都是汽车。我们的车在拥堵中前进,戴维深情的歌声——由含糊不清的上颚音、错误拼读、只剩半截的单词、颠倒的含意和断章取义组成的神奇作品——在车里起到了镇静剂的作用。寂静似乎触手可及,好像车里多出了两个人——肉眼看不见的两个人。他们和我们坐在一起,也和我们一样镇静。

Whe pis lak’a rifa ateent ma so

Whe so ow lak sea billows roooooo

What eefa my Lord, if at cos me to say

It is weh,(it is weh)with ma so

It is weh,(it is weh)with ma so,(with ma so)

It is weh,(it is weh)with ma so.25

我们到家后不久,父亲就出去了,到半夜还没回来。母亲的恐惧上升到了顶点。她在屋子里像发疯的猫一样窜来窜去,后来又去了邻居家,告诉他们她丈夫失踪了。她的焦虑感染了好多邻居。他们都聚集到我们家,安慰她,让她耐心点儿,再等等,至少等到第二天再去报警。母亲接受了他们的建议,但父亲回到家时她已经焦急得快疯了。那时,其他几个孩子都睡着了,连奥班比也睡着了,只有我还醒着。尽管母亲再三恳求,父亲还是不肯透露去了哪里,为什么一只眼睛上蒙了绷带,只是拖着沉重的脚步进了卧室。第二天早上奥班比问起的时候,他草草打发了他:“我做了个白内障手术。不许再问。”

我用咽唾沫的方法拼命压下涌上心头的无数疑问。

“你之前看不见东西了?”过了一会儿,我问他。

“我说了。不,许,再问!”他厉声喝道。

然而,那天他和母亲都没去上班。这个事实本身告诉我,他一定出了很大的问题。接连的悲剧和工作大大改变了父亲。他和以前不一样了。拆除绷带后,那只眼睛再也没法像另一只眼睛一样完全合拢。

奥班比和我整个星期都没出去找阿布鲁,因为父亲一直在家听音乐、看电视、阅读。哥哥一再诅咒那个害得父亲必须待在家里的叫“白内障”的病。有一次,父亲正在看电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西里尔·施托贝尔播报的黄金时段新闻,奥班比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去加拿大。“明年年初。”父亲冷淡地回答。屏幕上火光四起,一片混乱,后来镜头又切换到了一片冒着黑烟的焦土上,那里散落着一些烧焦程度各异的尸体。奥班比还想说些什么,但父亲举起张开的手掌制止了他。播音员说:“由于此次不幸的阴谋破坏活动,我国的石油日产量减少了一万五千桶。为此,阿巴查将军的政府希望公民们看到加油站又排起长队时不要惊慌。短缺是暂时的。不过,政府将及时严惩任何歹徒。”

我们耐心地等着,没有打搅他,直到有个男人出现在屏幕上,从上至下刷他的牙齿。

“是一月吗?”那人一出来,哥哥赶快问道。

“我说了‘明年年初’。”父亲咕哝了一句,垂下眼睑,有毛病的那只眼半开半闭。我不由得想到,父亲的眼睛究竟怎么了?我曾经听到他和母亲吵架。母亲指责他撒谎,说他根本没有得白内障。我想大概是有什么虫子钻进了他的眼睛。想不出究竟真叫我痛苦。我有种感觉,要是伊肯纳和波贾还活着,他们比我聪明得多,一定能找出真相。

“明年年初。”回到我们卧室时,奥班比咕哝了一句。然后,他的嗓音像骆驼卧倒一样低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明,年,年初。”

“那一定是一月喽?”这个猜测让我窃喜。

“是的,一月,那意味着我们没多少时间了。事实上,我们根本没时间。我们没多少时间。”他摇摇头,“只要那个疯子还能大摇大摆地四处乱走,我到了加拿大,或者任何地方,都不会开心。”

虽然我很小心,不想激起哥哥的怒火,但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可是,我们试过了。他就是死不了。你说过的,他就像鲸——”

“谎言!”他大叫一声,一颗泪珠从红红的眼眶里滚落下来,“他是人,他也会死。我们只试了一次,只为艾克和波贾试了一次。我发誓,我一定要为哥哥们报仇。”

这时,父亲高声叫我们去洗他的车。

“我去。”哥哥的声音降了下来。

他用一块布擦干眼睛,然后拿泡在水桶里的毛巾擦车。完工后,他告诉我,我们应该试试“刀子计划”。那个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在深夜偷偷溜出房间,去疯子住的卡车,拿刀子刺死他,然后逃跑。他的描述吓到我了,但我的哥哥,这个悲痛的小男子汉,已经锁上了我们的房门,点燃了香烟——距他上次抽烟过去很久了。虽然没停电,他还是关了灯,好让父母以为我们睡了。此外,虽然晚上有点儿凉,他还是开着窗,往窗外吐着烟圈。抽完烟,他转身小声对我说:“就是今晚。”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附近有人在放熟悉的圣诞歌。我恍然大悟,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三日,明天就是圣诞夜。这个圣诞节同以往大不一样:阴冷暗淡,平静无波。这个季节每天早上都起雾。等雾散了,空中悬浮着一团团灰尘。人们给屋子内外都挂满了圣诞装饰。电台和电视台滚动播放圣诞歌。有时候,大教堂门口的雕像——就是阿布鲁猥亵了原来的雕像后新立的那一座——会接通电源,身上披挂的五彩饰品顿时熠熠生辉。许多人视之为我们区圣诞节的高潮。人人都笑容满面,虽说商品价格,主要是活公鸡、火鸡、大米和圣诞菜谱里需要的其他花哨的配料的价格,涨到了普通人买不起的地步。我们家一点儿都没有受到影响。没有装饰。没有准备。以前我们过日子时自然而然就有的东西似乎都被叫悲伤的大白蚁给咬坏了。现在的我们家成了过去的我们家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