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跑步(第7/10页)
“这是中文系的王先生,”赛老师说。“王先生1977年来到师专的,他是文化大革命后的第一批学生。他是其中英语最好的,但那时候英语并不很受欢迎。是以他成了一个中文教授。但他对英语很感兴趣。”
亚当和我跟王老师握手。赛老师看似忘了另一个男人,而他好似也不介意。显然他习惯了在大男人的阴影之中。
我们都坐下了。亚当和我等待着他们的请求;我不无恶意地揣想说王老师可能想上英文课。我已经想象着自己坐在这干部的办公室里,无聊到哭,听他慢慢说道,“你—好—吗?”
“王先生听说你是学文学的,”傅主任道。“他想和你聊聊你关于美国文学的问题。”
我吃了一惊。我问他具体什么意思。
“王先生是学校文学刊物的编辑,”傅主任说。“他有一万多本书。”
他顿了顿,让这数字的意味变得深沉。然后他身体前倾,低声道。“王先生,”他说,“比涪陵师专所有人的书都多。”
一个自豪的微笑掠过王老师的脸,我看出他听得懂我们说的。我疑惑说四川人是否也有藏书排名,跟酒量排名一样,而这两种尊贵感之间有何关系。这是个陌生领域——在和平队没人警示过关于书的事儿。
我说我对美国文学的了解逊于英国文学,但我会尽量回答他的问题。王老师点头,用中文射出了他的第一个质询,傅主任翻译了。
“王先生有个关于索尔贝娄的问题,”他道。“一般的美国人理解他的书么?”
我说我读贝娄读得很少,但我的印象是他的风格不难亲近,而且他被视为最好的犹太裔美国作家之一,是芝加哥之声。王老师点头了,好像他期望听到的就是这个。他准备好了另一个问题。
“那乔伊斯卡罗奥兹呢?”傅主任问。“你觉得她是跟从了弗吉尼亚沃尔夫的传统吗?”
“不是那么回事,”我说。“大多数人说她不是一个女性主义作家。事实上,有些女性主义者批评她。”
这把我们导向了关于女性主义的讨论,接着是托尼莫里森以及黑人女性作家,然后我们去到了南部文学。在那之后我们讨论了海明威和“肮脏的现实主义”作家,如雷蒙德卡福,以及托比亚斯沃尔夫。这一切都是通过傅主任翻译的,随着讨论进行,我发现他的美国文学知识超出我的预想。我也意识到,会想说拥有一万本书的王老师要我帮他学“你好吗”,我真是个笨蛋。
半个钟头后,我们移位去了宴厅。头一杯是敬给桌边所有人的,之后王老师向亚当和我单独敬了一杯。接着,张书记代表党向大家敬酒。当下一轮来到时,赛老师推开杯子,紧张地裂嘴笑着。
“我不能再喝了,”他说。“这已经够了。”
“喝了,”张书记说。“干掉。”
“你知道我不能喝的,”赛老师说。他拱起双手,弯了头,一个请求的姿态。赛老师乃是系里最聪明的老师之一,一个矮胖的男人,四十来岁。今晚,两杯过后,他的脸已经红了。他再次摇头。
“不,不,不,”张书记说。“你必须为客人干了这杯。”
“我不行。”
他们开头说着英文,为了我们的缘故,然后就转向中文了。在争论间他们为酒杯而奋斗——赛老师想要推开它,而张书记牢牢地将其摁在桌子上。傅主任和王老师咧嘴大笑。他们两人也加入进去,嘲弄赛老师,直到他最后举起了杯子。每个人都在看他。
他花了很久才喝完这杯。他分三次痛苦地咽下,之后他又咳又喘。他把酒杯放到桌上。几秒钟内,服务生又来续杯了。赛老师迅速用手盖住酒杯,摇头。
“这就够了,”他说。
张书记想要把赛老师的手挪开。服务生耐心在一旁站住,手里握着酒瓶。这是个地道的四川景致——每一幅关于可爱的河流的长卷图画中,都有十处在描绘关于白酒的争吵,两个男人在争夺杯子,一个年轻女人持着酒瓶等候。
“真的,”赛老师说。“我喝这些就够了。”
“赛小姐,”张书记奚落说,拽着他的手。
“赛小姐,”傅主任回应道,他咧着嘴。
王老师说了些什么,所有人都大笑。有几分钟,整张桌子都聚焦到了赛老师的杯子上。很难相信不到一小时前我们还在讨论索尔贝娄与乔伊斯卡罗奥兹。最后赛老师软下来。
“就一次,”他说。“最后一杯。”
服务生斟满了杯子。王老师笑着,把他的注意力转向亚当和我。他做了个快速的手势,举起杯子,我们三人一饮而尽。王老师喝得很容易,他也没有脸红。
食物来了,有一阵,干杯的节奏舒缓下来。但他们继续时,每个人好似都忘了赛老师,他不过是酒局开场与收梢时的娱乐项目。当正式的拼酒开始后,他就是个麻烦。现在,他坐着啜茶,而白酒在席上汹涌。
这部分的饮宴是有策略的,通常,干杯前都有低声的讨论,教师们用四川方言,而亚当和我用英语。这里的机谋乃在2对1——若张书记向亚当与我两人敬酒,我们都得喝,而立即,傅主任又会做同样的事儿。我们的回应是先发制人;如果我们察觉到他们有什么阴谋,我们中的一个会敬一对,或者,向全桌敬酒,然后,他们得花时间恢复,在反扑前。偶尔他们尝试聚焦在我身上,察觉到我功力较低,当这时亚当会插入来保护我。这在四川是允许的——一个朋友可替你干杯。四川人喝酒很像打仗。
每次酒局都有个领袖,一个酒精中的男性A字母,他控制着白酒的方向。张书记总是英文系的领导者,但今晚他让位于王老师了。这个大块头男人动作迅速,而且,十分公道,向全桌敬酒直到其他老师开始软掉。在那之后,他转向亚当和我,他鄙视通常的二对一的游戏,轮流向我们单独敬酒。这出戏可谓壮观。半个小时后,我们三人还是席上最清醒的三个,但我很快就要晕了,而王老师没有放缓的迹象。我听到傅主任和张书记叫他悠着点儿,因为他们害怕我会喝伤,终于,敬酒结束了。
王老师开始讲一个长长的故事。故事乃是关于一辆载货三轮车,他用四川话说而赛老师翻译。这故事的发展很慢,而我太醉了没法听清。我的目光在餐桌上游荡,直至我发觉自己看着那个随着王老师来的小个男人。我已经完全把他忘掉了,而他则面带微笑。他说着什么,但我不能理解;他说的乃是方言,而白酒怎么也没有提高我们两人的语言能力。最后他努力集中精神,用普通话,一个个音节清楚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