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第三章 齐燕相抗,苏秦奔走解内争(第5/9页)

陕与曲沃是两个重邑,位于崤塞与函谷之间,北临河水,三面环山,是块易守难攻的不规则山间盆地,方圆数十里,春秋时属于北虢国,陕叫焦城,曲沃叫桑田。由于此处沟通两大要塞,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此时则为魏国领地。

这一带一马平川,只有些许土冈,是再理想不过的沙场,尤其利于战车驰骋。庞涓将前锋设于曲沃,并在函谷关外设置三道防线,把中军帅帐扎于陕城之外的一道土冈上,城邑辟为粮草重地和战地救护场所,重兵把守。

北风挟裹阵阵寒气,席卷起纵亲各军的杂色旌旗。

与这股肃杀的寒意相反,纵亲军士气高涨,尤其是连绵不绝的魏军营帐内,更是杀气腾腾。各营在演练时发出的冲杀声、金戈搏击声遥相呼应,时断时续。

中军帅帐外气氛森严,甲盔戟士分立两侧。帐内,两个参将及几个军尉肃然侍立,目不旁视。主帅庞涓端坐于一张巨大的帅案后面,两眼迷离,两耳竖起,神情专注,显然正在倾听什么,右手指节还时不时地敲在前面的帅案上。

远处传来一阵车马声。马蹄声止,魏军副将张猛跳下战车,匆匆走进帐中,正欲禀报,见庞涓陶醉成那样,忙又止住,轻手轻脚地小步趋进,在帅案前数步处站定。

庞涓却似没有察觉,仍在专注倾听。

张猛竖起耳朵,但周围声音嘈杂,有口令声,有马嘶声,有脚步声,有金戈声,有鸟叫声,还有风裹旌旗的哗啦声,他实在辨不出主帅在听什么,且听得如此起劲。

又候一时,见庞涓仍旧沉醉于那声音里,张猛轻咳一声,小声禀道:“主帅——”

“嘘,”庞涓摆手,“你听!”手指再次合节拍地敲在帅案上。

跟着他的节拍,张猛渐渐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声音来自很远的营盘,尽管雄浑,但终归敌不过附近的噪音,若不细听,真就埋没了。

是金石鼓乐声和兵士们的歌声。显然,有两支队伍在轮流唱着同一首歌,像在比赛。歌曰:“度河梁兮度河梁,举兵所伐攻秦王……”

张猛笑了:“主帅是在听歌?”

“呵呵呵,”庞涓回过神来,笑道,“陛下与楚、齐、韩三王在虎牢关上合唱的就是它。这阵儿听唱,韵味十足啊!”

张猛迟疑一下:“主帅莫不是让各营各寨皆唱此歌,激励士气吧?”

“哈哈哈,真还让你说准了!”庞涓大笑几声,转头吩咐侍立一侧的参将,“传我帅令,从即日起,纵军各营皆唱此歌,半月之后比赛,哪个营寨唱得好,唱得响,本帅就封哪个营寨为破敌先锋!”

参将应命而出。

张猛却吃一惊:“主帅,这——”

张猛想说的是,以唱歌是否响亮来挑选破敌先锋,这也未免太荒诞无稽了,但终究未说出口。

“呵呵呵,不说这个吧。”庞涓换过语气,指着前侧席位,“张将军,请坐。观你气色,像是有急事,这就说来。”

见他移开话题,张猛只好抱拳禀道:“末将是来请战的,将士们等不及了!”

“别是你张将军等不及了吧?”庞涓反问。

“这……”张猛被他道破,嗫嚅道,“主帅,时不我待了!纵军数十万待命已有月余,再不决战,影响士气不说,只怕——”

“怕什么?”

“别的不说,单是粮草就是大忌。大军挤在这崤塞里,又是冬季,崤塞只此一条道,我们既行军又运粮,越急越是不济。再说,这天气——”

“来来来,”庞涓的表情兴奋起来,扬手道,“你就说说这天气!”

“大雪节已过,冬至将临,马上就要入九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万一天寒地冻,大雪封道,莫说是攻打函谷关——”张猛不敢再说下去。

庞涓却是神采飞扬,情不自禁地爆出一声长笑。

张猛让他笑愣了,呆望他。

庞涓止住长笑,朗声问道:“张将军熟知此地,在下甚想知道,此地何时才能如你所说天寒地冻、大雪封道?”

“说不准呢。交九后,只要西北风连刮两天,整个山川就会冻住。”

庞涓呵呵笑着连连点头:“说得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哪!”转对帐外,“来人!”

一军尉应声而入。

“备上两只木桶,盛满水置于帐外,俟其结冰,晨昏各查看一次,记下冰层厚度,随时报我!”

那军尉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张猛一脸疑惑地望着庞涓。

“张将军,”庞涓笑道,“你还有何事?”

“末将……末将想……”

“你想知道究竟是哪一日伐秦吧?好,请随我来。”庞涓扯张猛走出帐外,见那军尉正在朝两只木桶注水,指着它们道,“就在它们被完全冻实那日。”

燕军大帐里,燕将子之端坐于几案前,凝神望着案上的调兵虎符。虎符一侧摆着燕宫新主的诏书,说齐人欲袭燕,要他即刻撤兵,回防河间。

文公驾崩,殿下登基,南面称尊,迎娶秦妇,齐燕交恶,诏命回防……六国会盟后,前后不足两月,燕宫即闹出这一连串的惊变,任他有多少智谋也难以筹算。合纵是文公一力主张的未来大政,新主不顾纵亲誓约,如此行事,更让他进退维谷。不退,王命难违。退,如何向纵亲国交代?燕国今后又将何以取信于天下?

子之正自为难,公子哙逃至,一边啼泣,一边将宫中之事细述一遍,包括母亲如何向齐求助,如何被父王赐死及太后如何请殉等,只将父王毒杀先君一事刻意隐瞒。

子之忖思良久,沉声问道:“公子,你我相交多年,算是知音了。末将有话求问公子,望公子据实以告。”

“将军请讲。”

“末将说句大逆之言,是与不是,公子姑妄听之。末将观察殿下多年,知他胸襟褊狭,既不能谋远,亦不善明断,品行德望不及先君万一。若是不出末将所料,燕宫由他执掌,必生祸乱,燕国也将大难临头。”

“将军可有良谋?”

“公子品行,可追先君。能救燕国者,非公子莫属。”

公子哙大睁两眼。

“公子若有救燕之心,末将愿意肝脑涂地,助公子挽大厦于将倾。殿下执意迎娶秦妇已经触怒纵亲列国,内有太后,外有末将,更借纵亲列国,尤其是你外公之力,此事必成,公子但请放心。”

公子哙轻轻摇头:“将军大义,姬哙心领。不过,此事断不可为。父王已就大位,是为燕主。我等身为臣子,万不可生此逆心!”

“公子,机不可失啊!”子之再劝。

“我意已决,将军不必再言,”公子哙再度摇头,“燕国本已多难,不能再乱下去。父王既已即位,也已诏告天下,我等自当鼎力辅佐,尽人臣之道。再说,将军既为哙之知交,亦当知哙。哙无意大位,只要燕国平安无祸,臣民安居乐业,于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