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纵队(第5/7页)

詹说起话来非常稳重。他只比我大一点点,但看上去成熟得多,冷静的外表让人不禁肃然起敬。他的话语总能让我们精神振奋,我仿佛可以看到他身边围绕着光环。他给我们讲述了马塞尔·朗杰及兵团第一批成员完成的任务,听起来真是恐怖。马塞尔、詹、查理和何塞·里纳雷兹一年前就来到图卢兹加入战斗了。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往纳粹军官的晚宴上扔过手榴弹,点燃过一艘满载汽油的小艇,烧毁过一个德国货车车库……他们完成的任务多得一个晚上都说不完。詹用的字眼很恐怖,但语气异常柔和。这种温暖的感觉正是我们这群流离失所的孩子最需要的。

接着,詹不再讲话了,因为卡特琳娜从城里带来了兵团首领马塞尔的消息。他被关押在圣米迦勒监狱。

马塞尔被捕的过程听起来好像很简单。他是在圣阿涅火车站从一名女兵团成员手里取箱子时被抓住的。箱子里装有炸药和直径二十四毫米的防冻爆炸物。这些六十克重的炸药棒是在保里尔采石场工作的热情的西班牙童工们偷来的。

负责这次取箱行动的是何塞·里纳雷兹。他不同意让马塞尔爬上比利牛斯地区的城际列车去取东西,而是决定让女兵团成员和一名西班牙同伴带着箱子乘坐前往吕雄的列车,箱子的交接地点定在圣阿涅火车站。这座火车站很不起眼,它坐落在很偏僻的乡村一角,鲜有大量人群走动。马塞尔等在车站的栅栏后面。两名宪兵在来回巡逻,监视那些可能将食品运往黑市的乘客。女兵团成员下车时,眼神正好对上了一名宪兵的目光。她吓得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这一举动引起了宪兵的注意。马塞尔知道她的箱子马上就要被搜查了。于是他大步走到了她前面,示意她走近栅栏,把箱子拿了过来,然后轻声命令她赶快逃走。可是宪兵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快步追上了马塞尔。被问及箱子里装的是什么时,马塞尔一开始说自己没有钥匙,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当宪兵让他跟自己走一趟的时候,他回答说这是给抵抗组织的东西,请务必让他通过。

宪兵没有相信他的话,把他押到了中央警察局。后来刊登出来的报道说,一名持六十根炸药棒的恐怖分子在圣阿涅火车站被逮捕。

这是一次很严重的事件。一名叫科西耶的警察接手了工作。接下来的几天里,马塞尔遭到严刑拷打,但他咬紧牙关,没有透露抵抗组织的任何信息。科西耶感觉这个人的身份不一般,于是前往里昂请示上级。法国警方和盖世太保最终掌握了他的情况:除了是一名持有炸药的外国人之外,马塞尔还是犹太人、共产党员。对他们来说,用恐怖分子的名义逮捕马塞尔,完全可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让人们不敢再妄想进行什么抵抗行动。

马塞尔被图卢兹法院特殊案件法庭控告。代理检察长莱斯皮纳斯是个极右分子、狂热的反共派,对维希政府推崇备至,对贝当政府绝对忠诚。他无疑是当局最理想的执法者。在他的眼里,法律只是政府恣意妄为的遮羞布,可以罔顾任何切实的环境和证据。就这样,自大的莱斯皮纳斯很快做出判决:在法院前面将马塞尔斩首。

就在马塞尔被捕后,那名逃掉的女兵团成员迅速将情况通知了抵抗组织。队员们马上联系了阿纳尔,他是律师公会会长,也是最优秀的律师之一。对阿纳尔来说,真正的敌人是德国人,他非常愿意帮助这群因为奋起抵抗而遭到无礼对待的人。兵团虽然失去了马塞尔,却迎来了一个深受尊敬的、有影响力的人物。当卡特琳娜跟他谈到时薪时,他摇头拒绝了报酬。

1943年6月11日的早晨是恐怖的,尤其在每位兵团成员的记忆中。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但在某些时刻,命运会有交会之处。马塞尔待在牢房里,透过天窗可以感觉到新的一天的到来。今天他就要被审判了,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判死刑,因此不抱任何希望。在离牢房不远处的一所公寓里,年迈的阿纳尔律师正在整理辩护资料。清洁妇走进来问他要不要吃早餐,但在1943年6月11日的这天早上,阿纳尔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此前的一整夜,代理检察长要求将马塞尔斩首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环绕;他无数次从床上起身,写下一句又一句措辞激烈但无比正义的辩护词。他要打败他的对手——莱斯皮纳斯代理检察长。

就在阿纳尔反复斟酌辩词之时,可怕的莱斯皮纳斯正坐在他那奢华的饭厅里,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妻子准备的咖啡。

此时的马塞尔也在牢房里喝着狱卒给的热饮。图卢兹法院特殊案件法庭的传票已经到他手上了。天窗外,太阳比刚才升得又高了一些。此刻的他,异常思念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们远在山脉的另一头,住在西班牙的某个地方。

莱斯皮纳斯太太起身同丈夫吻别,她要出门去参加一场慈善聚会。代理检察长也穿上了外套,不停地在镜子面前打量着自己,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所有陈词他都已经熟记于心。很矛盾吧?他不是没有心肝的吗?随后,一辆黑色雪铁龙载着没有心肝的代理检察长前往法院。

在城市的另一边,一名宪兵穿上了自己衣柜里最漂亮的衬衫。衬衫的颜色白得耀眼,领口异常挺括。正是他逮捕了马塞尔,今天他也被传唤出庭。年轻的宪兵卡巴纳克整了整自己的领带,手心里紧张得冒出了汗。他知道一会儿将有丑陋的事情发生,他知道的。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或许会放走那个提着黑色箱子的人。真正的敌人应该是德国鬼子,而不是像马塞尔那样的年轻人。但为了法国政府,为了自己的行政机构,他只能这么做。他只不过是机构中一个小小的零件,不能出半点差错。卡巴纳克很熟悉政府机构,父亲将它的组织构架和行事精神都告诉过他。每个周末,他都喜欢在父亲的车棚里检修自己的摩托车。他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机构中任何一个小部件出了问题,全局都会受到影响。怀着这样的信念,卡巴纳克紧了紧领带,走向了电车站。

黑色雪铁龙从电车轨道上飞驰而过。阿纳尔坐在电车后排的木长凳上,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自己的辩词。偶尔,他会抬起头来略加思索,然后继续阅读。辩词虽然简洁紧凑,但面面俱到。法兰西的法院竟然会判一位爱国者死刑,实在令人难以想象。马塞尔是一个勇敢的人,从他第一次在监狱里看到马塞尔开始,他便对此坚信不疑。当时马塞尔的脸已经完全变了样,颧骨和脸颊上到处是被重拳击打过的痕迹,嘴唇发紫,而且肿得很厉害。阿纳尔很想知道在没有遭受这番血腥的迫害之前,马塞尔长什么样子。这帮畜生!他们居然这样对待为了我们的自由而努力奋战的人!马塞尔他们的目的,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如果法院的人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们真是瞎了狗眼!如果法院为了保全颜面硬要把马塞尔关上几天的话,还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死刑,绝不可以!这将是法国全体法官的耻辱。伴着带有金属摩擦声的刹车,电车到达了法院站。阿纳尔对自己的辩护充满信心:他将与莱斯皮纳斯代理检察长正面交锋,他一定会赢得诉讼,挽救马塞尔这个年轻人的性命。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反复念叨着马塞尔·朗杰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