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纵队(第6/7页)

阿纳尔律师在法院走廊里前行的同时,被宪兵戴上了手铐的马塞尔正等候在一间小办公室里。

审判过程禁止旁听。马塞尔站在被告席上,莱斯皮纳斯站起来开始陈述。他根本不屑于看马塞尔一眼,对自己要控诉的对象毫无兴趣。在他面前摆着的,不过是寥寥数页的记录,马塞尔的“滔天罪行”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我们的代理检察长首先向宪兵队致意,高度赞扬了他们面对恐怖分子时表现出的敏锐洞察力。然后,他向法院重申了自己的职责:遵守法律,并确保法律得到人们的广泛尊重。再然后,莱斯皮纳斯开始列举被告的罪状了。他那长长的受害者名单里全是德国人的名字。他表示,法国已经与德国签署了停战协议,而被告甚至连法国人都不是,当然没有任何权利质疑法国的国家权威。谈及可减轻罪行的情况时,他搬出了元帅的“名言警句”帮忙,并且总结说:“元帅签订停战协议完全是为了整个国家民族的利益。这份功劳不是一个危险的恐怖分子可以否定的。”

检察长先生还不无幽默地说,马塞尔·朗杰所携带的可不是国庆日要燃放的烟花,而是试图摧毁德军设施的炸药,也就是说,他企图扰乱人民的安定生活。马塞尔微微一笑:国庆日的烟花表演,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

阿纳尔在辩护过程中反复提到了马塞尔的爱国情怀,希望为他赢得从轻发落的机会。但莱斯皮纳斯向法官指出,被告是一个无国籍的人,他将自己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遗弃在西班牙,并且不顾自己原本的波兰人身份,作为一个外国人,在西班牙进行了一系列破坏活动;是我们法国向他敞开了宽容的怀抱,我们收留他并不是为了让他将混乱带进来。“一个没有祖国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他所谓的爱国主义而行动呢?”在潇洒地完成了自己的指控后,好像生怕法官忘记了什么,莱斯皮纳斯紧接着宣读了控告所依据的法律条款,整个过程可谓一气呵成。最后,他终于转向了被告,第一次正视马塞尔的眼睛:“您是外国人、共产党员和抵抗分子,仅凭这三条,我就可以要求法院判处您死刑。”于是,他面对法官,用平静的语气请求判处马塞尔·朗杰死刑。

阿纳尔律师脸色惨白地站起来,与此同时,完成发言的莱斯皮纳斯心满意足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年迈的阿纳尔眼睛一直半闭着,下巴微微向外突出,双手紧握着放在嘴前。整个法院里一片寂静,记录员轻手轻脚地放下笔,连宪兵们都屏住了呼吸,每个人都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可是此时,阿纳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觉得一阵恶心。

很明显,他是这里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法律条文早已被篡改,法院在开庭前便已有了决定。早在监狱里时,马塞尔就对他说过,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自己难逃一死。但当时的阿纳尔依然相信法律和正义,他还一直劝慰马塞尔,让他不要绝望,他一定会竭尽全力为他辩护,他坚信自己可以赢得这场诉讼。可是现在呢,他仿佛感到马塞尔在他身后悄声地说:“您看到了吧,我早就说过了。但我不会怪您,因为我知道您无能为力。”

老律师举起了手臂,他的衣袖似乎在空中飘动着。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做出了最后的辩护:当我们看到宪兵队在被告脸上留下的无数条惨不忍睹的疤痕时,怎么还能对他们的行为大唱赞歌?在您拿国庆日来开玩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早已被剥夺了庆祝自己祖国生日的权利?代理检察长先生,您对自己指控的这些外国人又到底真正了解多少?

自从在监狱里认识马塞尔,阿纳尔就发现,像他们这种所谓“无国籍的人”,对这个收容他们的国家是那么热爱,爱到甚至可以为了保卫它而牺牲自己。被告根本就不是代理检察长所说的那个样子。他是一个诚实而真挚的人,他深爱自己的妻子和女儿。他在西班牙并不是搞破坏,而是在为了全人类的自由和权利抗争。法国不也曾是个有人权的国家吗?判处马塞尔·朗杰死刑,就是掐灭我们走向美好世界的希望。

阿纳尔辩护了一个多小时,用尽了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但他的声音并没有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大厅里激起半点回音。1943年6月11日,无比悲伤的一天。判决下达了,马塞尔很快就会被送上断头台。当卡特琳娜在阿纳尔的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双唇紧闭,悲痛欲绝。阿纳尔并没有放弃,他决定前往维希进行上诉。

这一晚,在查理这间由小火车站改建的住所和车间里坐满了人。马塞尔被逮捕后,詹成了兵团的指挥官。卡特琳娜坐在他旁边。从他们互相交换的眼神里,我可以肯定他们是相爱的。但卡特琳娜的眼神里充满了哀伤,她用颤抖的双唇告诉了我们城里发生的一切。她让我们了解到,是一个法国代理检察长要求将马塞尔处决的。虽然不认识马塞尔,但我同所有围坐在桌边的伙伴一样,心情异常沉重。我的弟弟也是,现在的他,什么也吃不下去了。

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大家都不说话,等着他的决定。

“既然他们做得那么绝,我们就想办法整死莱斯皮纳斯,让他们不敢再做蠢事。否则这帮浑蛋会把所有逮捕的兵团成员都处死的。”

“阿纳尔在上诉的同时,我们就可以准备行动了。”雅克说。

“可准备工作需要很长时间。”查理用他那奇怪的口音小声说。

只有卡特琳娜能听懂他的话:“那我们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吗?”

詹想了想,接着说:

“现在就要采取行动。他们要处决马塞尔,我们就先弄死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再说。明天,我们先去袭击一名德国军官,然后趁乱发放讨伐法院的传单。”

我虽然没有什么政治斗争的经验,但脑袋里突然灵光一现,于是鼓起勇气说道:

“如果我们真的想让法院的人知道厉害,就应该先发传单,然后再袭击德国军官。”

“这样的话,德国军官们个个都会提高警惕,我们就很难得手了。你还有更好的主意吗?”埃米尔好像很不赞同我的想法。

“这个主意就很好啊,只要两边的行动错开几分钟进行,并且顺序正确就可以了。先袭击德国鬼子再发传单的话,我们会被看成卑鄙小人。在民众眼中,马塞尔是先经过审判,然后才被定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