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10/14页)
傍晚的时候,之前被关进哈堡的女囚们回到了教堂,被单独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凌晨两点,教堂门打开了,我们排好队伍走出门口,穿过空空如也的市区街道,按来时的路返回火车站。
这一次,关在哈堡的女囚和最近几周逮到的抵抗分子加入了我们死亡列车的队伍。
前两节车厢安排给女囚,列车朝着图卢兹方向开去。有人幻想着我们可以回家了。舒斯特可不这么认为。不管盟军如何逼近,炮弹如何密集,抵抗组织采取多少行动,他拼死也要将我们押去达豪集中营。
快驶到蒙托邦的时候,瓦尔特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他发现以前用来钉窗户的四颗钉子换成了一枚螺钉,于是将仅有的一点口水吐在手上,使尽全力拧着。但嘴里太干了,最后帮助他润滑螺钉的,是满手的鲜血。忍痛努力了好几个小时,螺钉终于松动了。瓦尔特看到了希望。
他的手指完全被血粘住了,分都分不开。现在要做的便是推开栏杆,窗户上空出来的地方足以让人逃脱。车厢角落里,三名第三十五兵团的伙伴——利诺、皮波和让,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其中一个哭出了声,他再也待不下去了,就快要疯了。车厢里的温度前所未有地高,所有人都在窒息边缘,空气中只有大家的埋怨声。让哀求瓦尔特帮他们一起逃。瓦尔特很是为难,但怎么可能对他们不闻不问,怎么可能撇下与自己情同手足的伙伴?他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抱住他们,答应带他们一起走。只要天一黑,便开始行动,他先跳,其他人跟在后面。他们小声地讨论着细节:爬上窗沿,将整个身子吊在外面,跳下后不顾一切地往远处跑。如果德国人开枪,他们就各自逃命;如果没被发现,那么等列车的红色指示灯消失后,他们就重新回到铁轨处会合。
天色渐渐暗下来,逃亡的时刻越来越近了,但命运似乎不想这样安排。列车在蒙托邦火车站放慢速度,进入了一条停车线。德国人的机关枪架到了站台上。希望仿佛瞬间破灭了。他们四人瘫倒在车厢里,陷入沉默。
瓦尔特本想睡一觉,恢复些体力,但双手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哀号声又一次响起。
凌晨两点,列车重新启动。瓦尔特不再理会剧痛难忍的手,他的心在胸膛里剧烈跳动着。他叫醒另外三名伙伴,等待时机,随时准备越狱。这一晚的夜空没有一丝云朵,满月将四周照得透亮,就这样跳下去实在太危险了。瓦尔特望着窗外,火车正全速前进,远处出现了一片树林。
瓦尔特和两名伙伴跳下了列车。掉进铁轨边的深沟后,他在里面趴了很久。火车的红色指示灯消失在夜幕中,他举起双臂高呼了一声:“妈妈!”他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在来到田边时,竟然撞到了一个出来小便的德国兵,那人身上还背着一把带刺刀的步枪。他立刻躲进身旁的玉米地,看准时机,飞身跃起,扑到那名德国兵背上。到底是哪里来的力气,让他还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刺刀插进了士兵的身体。瓦尔特接着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在飞,如同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
火车没在图卢兹停留,我们也不可能回家了。一路上,我们经过了卡尔卡松、贝济耶和蒙彼利埃。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家口渴得难受。每次经过村庄时,村民们都想尽办法帮助我们。一位叫博斯卡的狱友在小纸片上写了几句话,然后扔出窗外。一位妇女在铁轨边将纸片捡起来,交给了博斯卡太太。上面写着:8月10日,火车途经阿让,他一切都好,不必担心。然而,这位太太再也没能见到自己的丈夫。
到尼姆附近的一处车站时,我们得到了一点水、干面包和过期果酱。这些东西实在难以下咽。车厢内,一些人已经开始精神错乱。他们口吐白沫,站起身来不停转圈,大声喊叫,最后倒地,全身痉挛而死。整个过程看上去就像发狂的疯狗在横冲直撞一样。纳粹想让我们通通这样悲惨地死去。依然勉强保持着清醒的人,根本不敢朝他们看。于是我们只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蜷缩成一团。
“他们真的会一直发狂下去吗?”克劳德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快让他们别叫了。”弗朗索瓦哀求道。
远处,炸弹落到了尼姆,我们的火车在勒穆兰停了下来。
8月15日
列车好几天都没动静了。一位饿死的狱友被拖下车去。一些病得很严重的人获准下车去活动活动筋骨。他们沿途采了些草回来分给大家吃。饿得发慌的犯人们为了这不算食物的东西争得不可开交。
美国人和法国人已经在圣马克西姆登陆。舒斯特绞尽脑汁,拼命想办法从盟军的包围圈中突围。怎样才能通过罗讷河河谷呢?河上的桥已经全部被盟军炸断了。
8月18日
也许是找到解决办法了,火车重新启动。来到某个道岔的时候,铁道工人打开了一个车厢的插栓。三名狱友成功地从隧道逃脱。还有一些人在距罗克莫雷尔逃跑几公里的地方如法炮制,离开了这座人间地狱。舒斯特让列车开进岩洞来躲避轰炸。这几天里,英、美的飞机好几次从我们头上飞过。躲在这个地方,抵抗组织也找不到我们。不会有其他列车出现在我们周围,整个国家的铁路运输都已经瘫痪了。战争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抵抗组织也在一天天不断扩大中。由于横跨罗讷河的铁路桥已被摧毁,舒斯特竟命令我们步行。对他来说,我们不过是七百五十个奴隶,得为那些盖世太保的家人以及德国士兵们效劳,将他们的行李驮过去。
8月18日这一天,毒辣的太阳照在我们已被跳蚤和虱子摧残得一塌糊涂的皮肤上。大家被编排成一列一列,艰难地提着德国人的行李和他们从波尔多偷来的一箱箱葡萄酒,慢慢往前走着。让饥渴难忍的我们面对如此美味的酒,简直胜过酷刑。有的人累得瘫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德国人对准他们的脑袋就是一枪,像杀掉一匹老马一般随便。于是还有点力气的人纷纷对体弱者伸出援手。只要有人倒下,旁边的人就赶紧将他团团围住,务求在被德国人发现之前把他扶起来。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园,藤枝上结满了夏季早熟的果实。我们多么想摘些下来润润自己干得冒烟的喉咙啊。然而,德国士兵对我们大声喝令,让我们不要拖拖拉拉,却在我们面前不断往头盔和嘴里塞着这可口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