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孩子(第12/14页)

8月21日

列车经过里昂。几小时后,法国陆军烧毁了布龙机场的战备燃料。德军参谋部决定放弃这座城市。法军前沿部队向我们逼近,但列车照旧向前行驶。到沙隆后,我们不得不停下来,火车站已被炸毁。一队往东撤离的德军走了过来,其中的上校先生差点就可以拯救我们中的一些人了,他向舒斯特要求借两节车厢。在他看来,士兵和装备比中尉押送的犯人重要多了。两人争执不下,但舒斯特态度强硬,一定要将这些犹太人、外国佬和“恐怖分子”押到达豪集中营。谁都没能被放出来,列车很快就会重新启动。

我所在的车厢门打开了,三个陌生面孔的年轻德国兵递了些奶酪给我们,随即立刻把门关上。我们没吃没喝已经三十六个小时了。大家迅速将食物平分了。

到达博讷时,当地人和红十字会都前来帮助我们,给我们送来维系生命的物品。但德国兵把东西通通抢走了。他们像醉鬼一样,在列车开动时,向着铁道边的民房疯狂扫射。

开出三十公里后,我们来到了第戎。火车站内一片混乱。没有任何车辆可以北上。争夺铁轨的战斗已经白热化。铁路工们竭尽全力阻止火车离开。轰炸也没有断过。可舒斯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不顾法国铁路工人的一再阻拦,执意命令列车启动。麻烦就此出现了。

刚开出不久,他们就发现前方的铁轨被移位了。于是士兵命令我们下车去将它们归位。我们从囚犯变成了苦力。在炙热的太阳下,我们被德国兵用枪指着,将抵抗分子破坏掉的铁轨一根根地恢复正常。舒斯特站在火车头处大声宣布,列车什么时候能启动,我们什么时候才有水喝。

第戎就在身后不远处。直到傍晚时,我们还相信自己能挺得住。游击队前来袭击列车,同时还得留心,不能伤害到我们。德国兵站在列车尾部的平台上拼命开枪还击。战斗继续着。游击队员一路都在试图解救我们,将我们拦截在边境处。因为大家都知道,一旦过境,我们就不可能有命再回来。列车每往前走一公里,我们就在心里盘算离德国还有多远。

有时候德国兵还会朝着田野射击。他们是看到可疑的东西了吗?

8月23日

车里的日子越来越难挨了。最近几天正好是三伏天。我们断水断粮了。途经的村庄都是一片荒凉。两个月前,我们离开圣米迦勒监狱,踏上了这段死亡之旅。所有人到如今都是双眼深陷、皮包骨头,早已不成人样。曾与癫狂抗争的人,都陷入深深的沉默。弟弟的脸颊整个凹了下去,像个老头子一样。但每次我望过去时,他都会向我微笑。

8月25日

昨天,有几名囚犯逃跑了。尼蒂和他的几个伙伴拔掉地板板条,趁天黑时跳下了列车。火车刚刚经过莱古尔站。他们中一人的尸体被发现,已断成两截,另一人的腿摔断了,总共有六人死去。但尼蒂和剩下的人都成功逃脱了。我们围坐到查理身旁。火车正全速前进,过不了几个小时就会穿越边境。盟军在头顶飞过了好几次,但没人会来救我们。

“我们只能靠自己了。”查理低声说。

“我们要行动了?”克劳德问。

查理看向我,我点了点头。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查理仔细讲解了他的计划。先想办法拔开几根地板板条,然后从缝隙中钻出去。我们要拉住钻出去的人,在收到统一指示后再放手。下落时双手一定要贴着身体,否则很容易被车轮轧断。绝对不能抬头,不然会被快速转动的车轴削下来。一旦落地,千万不能动,直到这十二三节车厢都开过去,列车的红色指示灯远离后才能抬头。为了防止落地时发出叫声而引起德国兵的注意,每个跳下去的人嘴里都要塞块布。就在查理让我们重复刚才的一系列动作时,有个人已经起身开始干活了,他的手穿过铁条,开始用力拧螺钉。时间紧迫,我们到底还在不在法国境内?

螺钉松了。那人满手是血地取下钉子,使劲拉动木板,不停地用力。手掌已经完全烂掉了,但他毫不理会疼痛,继续着手里的工作。即将为大家打开的是一道自由之门,是逃离这节死亡车厢的全部希望。他让我们不要阻止他,他可以死,但不能毫无作为地去死。如果在临死前能拯救一些人的性命,何乐而不为?他不是因为参加抵抗运动被捕的,而是因为偷盗。他被随意地安排进第三十五兵团这节车厢。于是他一边撬木板,一边请求我们别阻止他,他说这是欠我们的。

他的手被磨得血肉模糊,但木板终于松动了。这个叫阿尔芒的人加快了速度,我们也上前去帮忙,大家一起拔下了第一根板条,然后是第二根。空隙足够我们钻出去了。车轮声飘进车厢内,列车的速度很快。查理为大家排好了顺序:

“让诺,你第一个,然后是克劳德,接着是马克、萨缪埃尔……”

“为什么我们最先?”

“因为你们最年轻。”

已经筋疲力尽的马克示意我们就按这个顺序来。克劳德不说话了。

首先得穿上衣服。在满是脓疮的身体上套上衣服,真是受罪。查理安排阿尔芒第九个跳,他为我们做了那么多,应该让他跟我们一起逃走。

“不,我来拉住你们最后一个跳下去的人吧。最后总得留个人,不是吗?”

“你们不能现在跳。”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两根电线杆之间的距离,计算过列车经过两根电线杆之间的秒数。现在的行驶速度至少是每小时六十公里。你们就这样跳下去的话,一定会粉身碎骨的。得等到速度慢下来,最快不能超过每小时四十公里。”

这个人说得没错,他在战前是修建铁路的工人。

“如果发动机不是在车头,而是在车尾呢?”克劳德问。

“那你们都可以从那里跳下去。当然也有风险,德国人可能在最后一节车厢上装了栅栏。但你们值得去冒这个险。”

“他们为什么要装栅栏?”

“为了不让我们跳下铁轨!”

就在大家权衡利弊的时候,列车突然减慢了速度。

“就是现在!”那位从前的修路工大声叫道。

“快!”克劳德说,“你也知道要是到站了,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查理和克劳德抓住我的手臂,我把布头塞进嘴里,脚伸出缝隙。在得到伙伴们的指示前,我的脚不能沾地,否则我整个身体会翻转过来,一秒就能被撕得粉碎。肚子开始疼起来,腹部没有丝毫肌肉可以帮助我保持这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