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患难情真(第2/5页)

有生以来,他心里装着的只有复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可是,当他戴上这红顶子之后,心里突然空落落的,过去的好勇斗狠、使奸耍坏,貌似得逞了,但他的先人,真的会为他感到光荣么?海鲲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阿克占挡住了扬州的洪水,却挡不住来自京城的围攻。盐引案的揭露已经威胁到和砷等重臣,他们群起攻之,状告阿克占为了在盐引案上博取虚名,弥补盐务亏空,擅自截留高家堰维修款,引发大水,依律当斩。

平静下来的堤坝上,阿克占带着人们做着扫尾工作。突然,全套朝服的首席军机大臣阿桂神色威严地站在了阿克占面前。他的背后,是四个手按刀柄级别不低的蓝翎侍卫。

憔悴脏乱、两眼通红、胡子乱蓬蓬,官服上全是泥点水点的阿克占,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阿桂。

周围的人们仿佛都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纷纷围过来,沉默地看着。

“阿克占,跪接圣旨!”

阿克占撩起袍服,郑重其事地跪在泥水里,头低了下去。

马德昌在一边也要陪跪,阿桂摆摆手。

他清清嗓子,摊开旨意:“皇帝诏曰:朕昔命阿克占署理两淮盐政,悯其旧有功于国家。实期该员忠勤用命,体恤朕心。孰料该员昏庸颟顸,擅作威福,截留高家堰维修款,导致里下河大水。河工至重,阿克占难辞其咎,罪不可赦。着随旨革去该员两淮盐政之职,不必诣京投部,即刻发往伊犁军前效命。钦此。”

“罪臣……接旨!”

蓝翎侍卫们走上前去,一个侍卫拿掉了他的官帽。

围观的人们轰嚷起来:“不能这么对我们大人!”

“盐院老爷泥里水里,家也不回,没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撤了他?”

“就是,京里那些老爷谁敢把行署扎在大堤上?”

众怒难犯,蓝翎侍卫们不知所措,尴尬地望着阿桂。

阿桂走上前来,俯视着阿克占:“阿克占,你服罪么?”

阿克占声音颤抖:“老少爷们,别说了。阿克占对不起你们!我,服罪!”

人们安静下去。阿桂亲自动手把阿克占搀起来,低声道:“皇上不叫你进京,叫你直接去伊犁。你该体恤到他老人家一片苦心。你我同殿称臣,我不催你,过些日子,自己起身吧。穆兴阿是你老下属……现在你知道皇上为什么让你去伊犁了吧?”他拍拍阿克占的肩膀,带着侍卫们转身走了。

阿克占怔怔地站在那里,突然又直挺挺跪倒,发出一声带有哭腔的大喊:“皇上!”

有人参了他,那是肯定的。虽然阿克占一生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仍不免闷气沉沉。他知道那一定是自己身边的人,这种被人背后捅一刀的痛苦折磨着他,以至何思圣站到他门口,他也冷冷一眼,并不开口。何讪讪地说:“东翁!”

“戴罪之身不敢当!何总商有何指教?”

何思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来了:“东翁,你真的不认我了?”

“不是不认你,是不认识你!”

“说句心里话,东翁,我是对不住你,可是……”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得逞了,高兴了?还想让我怎么样?以前我还畏首畏尾,生怕隔墙有耳,得罪了和砷。可是今天,我已经无所谓了,你去告诉和砷,我阿克占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要把他的罪恶昭示天下!”

“他的手伸得太长了,这是迟早的事。”

阿克占吃惊地看着他:“你又想套我的话?”

“东翁,跟随你这么多年,如果你还存有一丝信任,请你让我说完。来扬州以来,我经常给和砷密报不假,但我从来没有去诋毁你、陷害你。因为我知道,盐务事关朝廷岁入,非同小可。我何思圣再居心叵测,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盐商们倒下。那样的话,我想当这个盐商还有什么意思?”

“这么说,我还要谢你通风报信了?”

“尽管你一直提携我,帮我加薪水、张罗外放,可是你何时真正拿我当朋友待?有了紫雪以后,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说真的,我恨这个女人,所以天地会绑票以后,故意不去救她,我想夺回你对我的关注。可是,到头来……”何思圣居然哽咽了。

阿克占心乱如麻。

“不瞒你说,皇上南巡后,你跟和砷叫板,他已经动了杀心。他罗列了你四项罪名,瞒报亏空、勾结盐商、授意刊刻反诗、截留河工经费,足以让你掉上几回脑袋!和砷对我说,他对我已经有了交代,我总得给他回报,拟了折子要我联署。可是,就是铁石心肠,也经不住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所以,我私下把事情跟阿桂大人报了,他提前给皇上呈了折子,才有了你今天的流放。”

阿克占被这一番话说傻了,半晌没有动:“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不指望你的信任,只是不想让你带着对何某的怨恨离开扬州。何某是有企图,但决不会卖友求荣。”

阿克占有些感动,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一朝被蛇咬……”

何思圣一动肩膀甩开他的手,认真地说:“我没咬!”

阿克占倒不好意思了,一笑:“何先生!”

久别重逢,阿桂和汪朝宗都有些激动。让汪朝宗大感意外的是,阿桂竟然是来革除阿克占的盐政的。

阿桂点了点汪朝宗的心口,宽慰地说:“我给你带来一个人!”

转头,却是一身平民服色的鲍以安,一进来就跪在汪朝宗和阿桂面前:“二位哥哥,老鲍这回全靠你俩了!”

汪朝宗和阿桂赶忙把他拉起来。汪朝宗感慨道:“怎么能说靠我们。老鲍,天佑善人,你能脱险,还是全靠你自己平日为人啊。”他吩咐管夏,“赶紧叫渐鸿!”

“二位哥哥,老鲍吃了几十天牢饭,想起往日间那些胡作非为,真是没脸见人。这回坐牢也算是报应。我谁也不怨,只怨我自己。我都想好了,往后,就当个普通老百姓,老婆孩子热炕头,过几天踏实日子就知足了。”鲍以安黑红的脸上绽放着憨憨的笑容。

汪朝宗意外地说:“这怎么成,老鲍。老马新升了两淮盐运使,阿克占又刚被革了职。你的事情等一段必有起色,安顿下来,你还是总商啊。你这一撂挑子,这,这不就剩我了吗?”

阿桂也说:“皇上已经降旨发还老鲍家产了。”

鲍以安哈哈大笑:“朝宗,我啊,算是想通了。我不是干总商的那块料,你可别再拖我下水。从此以后,有恒盐旗下的引岸、盐引全转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