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尖树——末日杂草(第10/13页)

在20世纪50年代,喜马拉雅凤仙花的传播速度大大加快了,到80年代时,它长遍了大部分河流系统的沿岸,但密度最大的依旧是西部。它迅速扩散的原因和其他所有凤仙花一样:它紧绷、有弹性的蒴果能像弹弓一样把种子发射出去(它们形象的属名Impatiens意为“没有耐心的、无法忍耐的”),然后种子就会顺水漂流。喜马拉雅凤仙花是英国最高大、生长最快的一年生杂草,它们形成的超大规模植物群是一种非常吸引人的景观,常能沿河岸绵延数百码,开出成片的紫色和粉色花海。到20世纪末时,它们已经具有相当的知名度,有了一些广泛流传的民间故事。安妮·史蒂文森[145]为这种植物写了一首很美的情诗,与保育工作者们将它的气味比作清洁剂不同,她笔下的凤仙花有着“成熟蜜桃的香气,仿佛一个姑娘擦着口红的芳唇间吐露的气息”。它们开始有各种俗名——警察的头盔、穷人的兰花(得名于花的形状)、跳跃的杰克(得名于会发射种子的蒴果)。一个萨默塞特郡的记者告诉了我一个极为有趣的凤仙花俗名,以及一个杜威尔顿的保育工作者们一定不会爱听的故事:“(喜马拉雅凤仙花是)我最喜欢的植物。我不太确定它是不是这里的本土植物,因为我的那株是从别人的花园里得来的。我遛狗时常把它的种子撒在各种树篱和壕沟里,所以它很快就会变成本土植物啦!……我以前听说它在当地被叫作‘蜜蜂屁股’,也注意到它很吸引蜜蜂,原来它的花朵形状导致蜜蜂采蜜时只能看见它们的屁股,我觉得这个名字简直太妙了。”

我也曾见过蜜蜂们在“蜜蜂屁股”上忙碌的情形,那时我正在秋日的埃克斯河上漂流,两岸浓密的喜马拉雅凤仙花使得整条河流充满一种与众不同的亚洲风情。凤仙花上覆盖着圆蛛的蛛网,空气中飞舞着许多蜜蜂,有些蜜蜂的肚子上挂了太多黄色花粉,几乎都要飞不起来了。无论喜马拉雅凤仙花还造成过什么影响,在这暖意渐消的季节里,它们为本土的无脊椎动物营造了一片乐园。但那里已看不到太多其他植物,我的同伴坚持认为是凤仙花排挤和破坏了当地河岸上的植被。

但十年过去后,一个简单如外来植物大部队无情扼杀可怜的本地植物的故事是无法说服我的。喜马拉雅凤仙花是一种一年生植物。它也许只需一个夏天的时间就能长到10英尺(约合3米)高,但冬天它就会和自己的根一起死去。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它无法建造一个根深蒂固的植物群。作为将机会主义发挥到极致的杂草,它的生存和传播靠的是入侵没什么植被的开阔泥地和在已有的河岸植被中见缝插针,它尤其喜欢临近城镇的环境。并且现在已经弄清,在国内的许多地方,对凤仙花传播最有利的条件实际上是人对河流进行的入侵式机械清淤。凤仙花对本地植物造成影响,可能是由于这些植物被它们夏天的浓密叶影笼罩了一段时间,变得比较虚弱。(但这种植物间的影响不是必然的,比如在黑莎草沼泽区域,沼泽中的黑莎草与喜马拉雅凤仙花相似,一个夏天可以长到6英尺以上,而群落构成丰富的春天开花的多年生植物——兰花、剪秋萝、缬草——就不受其影响。)可我还从没见过哪里的本地植物群落确确实实被喜马拉雅凤仙花所替代的。在东英吉利,它们甚至无法进入河边稳定的芦苇植被,遑论入侵了。

喜马拉雅凤仙花既可以让乡村河岸变得单调,也能让城市荒地更加多样。它的存在对英国到底是好是坏,并没有一个简单分明的裁断。在这个问题上,我同意安妮·史蒂文森写给凤仙花的情诗的最后一节——在一个环境剧烈变化且充满不定因素的时代,扼杀任何充满希望的绿色生物都是危险的:

爱,是你说,“杀死那个我们不得不称作生命的杀手,

然后我们就会生活在死气沉沉的太阳下

一个荒凉的星球。”

于是我照旧用十月的温柔渴望爱你,

会接纳即将来临的冬天

并喜欢凤仙花诱人香气的十月。

不过,虎杖作为一种值得人们认真谨慎处理的入侵者是毫无争议的。它不像凤仙花,可以用作周末与小马俱乐部或当地保育机构狂欢娱乐的由头。它也不像大猪草,这种高大健壮的两年生植物一生中基本不挪窝,且开花以后就会死去。虎杖一旦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落脚,每年推进的距离超过20英尺(约合6.1米)。它那多年生的根部会不断扩张,并遏制其他植物的整个根系。虎杖的身份并不是普通杂草中某个较为恶劣的品种,而是被看作、被当作生物公害和植物传染病来处理。它产生的主要文化影响就是催生了一整个对抗它的行业。

虎杖的早年经历与许多其他入侵杂草很相似。虎杖在原产地日本和中国北部的生长环境是像河边碎石滩和山麓碎岩这样较为混乱、易受侵扰的地方,也是典型的潜在杂草喜爱的环境。它是凝固熔岩上长出的第一批植物之一,可以忍受极端的酸性环境和矿物污染。虎杖于19世纪中期被引入欧洲,它那几乎在同一平面上水平排列的心形叶精致且充满东方韵味,乳白色的花穗错落有致地立于叶片上下,这些特点使它成为大受欢迎的花园灌木。1870年,它得到了园林设计师威廉·鲁宾森的赞誉。20世纪初,一个谢菲尔德矿工还听到了自己家虎杖的故事:父亲如何买回了一株虎杖,如何邀朋友前来参观,友人们对它布满斑点的茎和典雅的叶如何交口称赞,这株植物后来又如何被分作几盆与大家互赠交换。

我们依旧可以在植物学家的笔记中找到虎杖势不可挡的传播情况。人们首次在伦敦野外发现这种植物是在1900年,两年后它便抵达了白金汉郡兰利的一个垃圾场。1908年,它来到了埃克塞特;1924年,它到了萨福克郡。在20世纪30年代的康沃尔郡,人们送了它一个名字——“汉考克的诅咒”,因为虎杖从中散播出来的那座花园的主人就叫汉考克;据说康沃尔郡有一栋房子因为虎杖肆虐,售价已经降到了100英镑。到了20世纪60年代,虎杖已经遍布整个英国,从英格兰最西边的兰兹角一直到最北端的刘易斯岛。

此时情况已非常明了,虎杖的侵略性与英国其他外来杂草全然不可同日而语。它单棵植株的根系纵向可伸长至6英尺深,水平方向上的根携同其上生长的芽每年都可推进至少20英尺。这就是虎杖扩张的主要手段。英国的所有虎杖都是雌株,其最初来源可能是几棵无性繁殖出的个体,所以这里的虎杖并不会结种(除非与亲缘关系相近的植物——如木藤首乌——的雄株杂交)。正如旋花和宽叶羊角芹那样,虎杖的小块断根也能很快形成新的植株。刚刚切下的一小段茎若放在水中、置于温室条件下,只需六天就会开始长出新芽和新根。还有一点,虎杖的春芽——其中有一些是直接从庞大的地下茎上生发出来的——可以穿透沥青、顶开水泥板,四个星期内就能长到5英尺(约合1.5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