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7页)
他们匆匆走着,也不在乎弄出动静,只是高兴已经完成了任务,急于安全返回。现在他们已经离沃尔特非常近了,不过还是没有看见他。
他们经过时,沃尔特灵光乍现,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
现在要是有人照见他,就会以为他跟那三个人是一伙的。
他几步跟上去,估计他们分辨不出身后的脚步声。果然几个人谁也没有往后看。
他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现在他能看见战壕里面,但一开始只能辨认出几个光点,应该是手电筒。等到他的眼睛适应下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立刻大吃一惊。
眼前这群人有好几千。
他停下脚步。这种宽战壕的作用一直不明,现在才暴露了真相——原来这是集散战壕。英国人正在调派部队准备进攻。他们站在里面等待着,一个个烦躁不安,军官带着的手电筒映射出寒光闪闪的刺刀和头盔,一列列延伸过去。沃尔特想清点一下——一行十个人就是一百,再加一百就是两百,四百、八百……目力所及之处,应该有一千六百人,剩下的全部笼罩在黑暗中,无法看清。
进攻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必须尽快赶回去上报这一消息。如果德军现在向这边开炮,就能杀死成千上万的敌人,将其歼灭在进攻之前。这简直是个天赐良机,是魔鬼投下了残酷战争的骰子。一旦他返回自己的阵地,就立刻电告指挥部。
一束光线投射过来。他看见一个英国哨兵探出护墙,端着来复枪盯着他。
沃尔特猛地卧倒在地,把脸埋在泥里。
枪声响了。接着,铁丝网小队里一个人喊道:“别开枪,你这个疯子,是自己人!”这口音让沃尔特想起菲茨在威尔士宅邸的仆人,他猜测这是威尔士编成团。
亮光暗了下去。沃尔特一跃而起,开始往德军方向跑。哨兵的视线被闪光扰乱,几秒钟内,无法看清这边。沃尔特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只觉得身后那杆步枪随时都会再次响起。不到半分钟他便跑到了英国人的铁丝网那儿,立刻屈膝蜷身钻了过去。手电光又照了过来。他仍处在步枪的射程之内,但已经不太容易辨认。他一跃趴在地上。手电光扫过他的头顶,一大块燃烧的镁块投到他前面几米的地方,但身后再没有枪声传来。
等那团火球燃烧开来,他便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回了德军前沿。
凌晨两点刚过,第八营在离英军前沿约三公里的后方集结起来。菲茨焦虑地看着这一切。他一直担心这些刚受过训练的新兵会给他丢脸,但他们没有。新兵情绪稳定,欣然听从指挥调遣。
旅长坐在马背上简短讲了几句。下面有个中士用手电把他照亮,半明半暗中他像个美国电影里的恶棍。“我们的炮火已经彻底扫清了德军的防御,”他说,“等你们到了那边,只能看见遍地的德军尸体。”
旁边有个威尔士人嘟囔了一句:“这可真绝了,德国人全都死了,可怎么还能朝我们还击呢。”
菲茨往队列里瞥了一眼,但四周太黑,他没认出说话的到底是谁。
旅长接着说:“拿下他们的战壕,坚守在那儿,随后野战炊房就会跟上,给你们送上热饭热菜。”
B连在几名副排长的带领下开赴战场。他们穿过田野,腾出大路让运输车通过,边走边唱着《伟大的耶和华引导我们》。直到他们消失在黑暗中,那歌声还在夜空中回荡,几分钟后一切才归于沉寂。
菲茨回到营部。那里有一辆无篷卡车把军官们送往前线。菲茨坐在中尉罗兰・摩根旁边,他是阿伯罗温煤矿经理的儿子。
菲茨竭力遏制带有悲观情绪的言论,但他也不禁怀疑旅长的乐观精神完全背离了现实。历史上从未有过类似规模的进攻,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七天的轰炸并未扫平敌人的防御——就像那个无名战士挖苦的那样,德军仍在还击。实际上菲茨在自己的报告中也指出了这一点,到头来哈维上校却问他是不是害怕了。
菲茨十分担心。总参谋部对这些坏消息视而不见时,就会有人死亡。
似乎是在证明他的观点,一颗炮弹落在他们身后的路上爆炸了。菲茨回头去看,只见一辆相似的无篷货车有半边车身都飞上了天。它后面的那辆车突然转向,冲进了沟里,接着又被后面的卡车撞上。这种场面十分惨烈,但菲茨这辆车并没有停下帮忙。司机的做法相当正确,伤员会留给医护人员处理。
左右两侧又落下不少炮弹。德军瞄准了赶赴前沿的部队,而不是前沿阵地。想必他们算好了大进攻即将开始——如此大规模的兵员调动很难逃过他们情报部队的眼睛,德军致命的准确度会在英军战士抵达战壕之前就杀死他们。菲茨强作镇静,但无法排除内心的恐惧。只怕B连甚至到不了战场。
随后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终于来到集结区。几千人已经抵达这里,士兵们斜倚着步枪,低声交谈着。菲茨听说炮击已经让有些单位减员。他等待着,不知他的连是否还存在。值得安慰的是,阿伯罗温同乡队完好无损,已经集合完毕。菲茨带领他们走完最后几百米,进入前沿集散战壕。
然后,他们无事可做,只是静静等待进攻的时刻到来。战壕里有水,菲茨的绑腿很快就湿透了。这里不允许唱歌,因为敌人在他们的前沿能够听见动静。吸烟也同样被禁止。有人开始祈祷。一个高个子战士拿出他的薪水簿,就着副排长利亚・琼斯微弱的手电光,开始填写“最后的遗嘱”那一页。他用左手写字,这让菲茨认出他是莫里森,从前在泰-格温当过仆人,是板球队的左撇子投球手。
黎明来得很早,毕竟仲夏刚过去几天。借着微光,有些人拿出照片来,端详着,亲吻着。这种场面不免令人感伤。菲茨犹豫自己是否也该学着战士们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拿出了随身带着的照片。照片上是他的儿子乔治,大家都叫他小宝宝。他现在十八个月大,但照片是在他过周岁生日时拍下来的。一定是碧抱他到照相馆拍的,因为他身后挂着花草空地的背景帘,很俗气。他打扮得不怎么像个男孩,穿着白色小上衣,戴着无边童帽,但他圆嘟嘟的,十分健康。如果菲茨今天战死沙场,他将来就会继承他伯爵的名号。
菲茨估计碧和孩子现在应该是在伦敦。正值7月社交季,尽管时局不稳,但女孩们总要在社交界露面,否则她们还能上哪儿找合适的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