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6页)

他看见街上走过十几个一脸凶相的年轻人,都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黑帽子,他们抬着沙皇尼古拉年轻时的画像——那时他乌黑的发际尚未后退,姜黄色的胡子也十分浓密。其中一个喊道:“沙皇万岁!”然后那群人全都停下脚步,举起帽子欢呼。几个路人也加入了他们。

格雷戈里以前遇见过这一群体,人称“黑帮百人团”,属于俄罗斯人民同盟。这一右翼团体想要回到沙皇为民众至尊之主的黄金时代,回到没有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分子,也没有犹太人的俄国。据布尔什维克从警察局的熟人那里得到的消息,“黑帮百人团”的报纸是由政府资助的,他们还在警察总部的地下室印刷宣传册。

格雷戈里轻蔑地瞥了一眼,正要从旁边走过,却被其中一个家伙叫住了:“嘿,你!你为什么不摘帽子?”

格雷戈里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但另一个人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回事,是犹太人?”又一个人说:“脱掉你的帽子!”

格雷戈里心平气和地说:“你敢再碰我一下,我就把你那倒霉的脑袋拧下来,你这个叽叽喳喳的小浑球。”

那人退后一步,然后塞给格雷戈里一本小册子。“看看这个,朋友,”他说,“里面会告诉你犹太人是怎么出卖你们这些当兵的。”

“滚远点,不然我就把这愚蠢的小册子塞进你的屁股。”格雷戈里说。

这家伙回头找他的同志求援,但那些人已经开始殴打一个戴着皮帽子的中年人了。格雷戈里走开了。

当他路过一家窗户上封着栅板的店铺时,一个女人过来跟他搭讪。“嘿,年轻人,”她说,“你给一个卢布,就能跟我上床。”这是站街女的典型开场白,但她说话的方式让他有些吃惊,听上去像个受过教育的人。他停下来朝她打量了一下。她穿着一件长外套,见他在瞧她,便顺势敞开衣服——尽管外面很冷,可她却一丝不挂。她年纪三十出头,双乳丰满,小腹浑圆。

格雷戈里心底涌起一阵欲火。他已经好几年没跟女人在一起了。在战壕里卖淫的女人卑劣肮脏,还会传播疾病。眼前这个女人他可以接受。

她合上外套:“行还是不行?”

“我身上没什么钱。”格雷戈里说。

“袋子里装的什么?”她朝他手上的袋子点了下头。

“一点儿零碎的吃食。”

“要是给一块面包,我就跟你干,”女人说,“我的孩子都饿坏了。”

格雷戈里想着那对丰满的乳房:“去哪儿?”

“在店铺后面。”

这样也好,格雷戈里想,至少见到卡捷琳娜时,我不会让欲火冲昏头脑,做出失态的举动。“好吧。”

她打开门,让他进去,然后再把门插上。两人经过空荡荡的店铺,进了另一间屋子。借着外面街灯的微光,他看见地上放着一张床垫,上面铺着一块毯子。

女人转过脸来对着他,又敞开身上的外套。他盯着她股沟处那丛乌黑的毛发。她伸出一只手:“先给面包,中士。”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大块黑面包递给她。

“我去去就来。”她说。

她跑上一截楼梯,打开那儿的一扇门。格雷戈里听见孩子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男人的咳嗽,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干咳。一阵轻微的响动和压低的说话声过后,门又开了,她走下了楼梯。

她脱掉外套,躺在床垫上,叉开两腿。格雷戈里在她边上躺下,用胳膊搂着她。她长着一张聪明伶俐、很有魅力的脸,上面带着因操劳留下的皱纹。她说:“嗯,你真壮实啊!”

他抚摸着她柔软的肌肤,但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欲望。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凄惨了:空荡荡的店铺、生病的丈夫、挨饿的孩子,还有假装调情的女人。

她解开他的裤子,握住软塌塌的阴茎:“要我拿嘴吸吗?”

“不。”他坐直身子,拿起她的外衣递过去,“穿上吧。”

她有些害怕地说:“你不能把面包再要回去了,已经吃掉一半了。”

他摇了摇头:“你们出了什么事?”

她穿上外套,扣上纽扣:“你有香烟吗?”

他拿出一支香烟递给她,自己也点上一支。

她吐出一口烟:“我们开的是一家鞋店,制作精良,价格合理,专门招徕中等阶层的顾客。我丈夫向来会做生意,我们的日子过得也很不错。”她的声音愈发苦涩,“但这两年,除了贵族以外,已经没有任何人买新鞋了。”

“你们不能做点别的吗?”

“有啊,我们尝试过。”她的眼里满含愤怒,“我们当然不能干坐着等死。我丈夫觉得他能为战士供应上好的皮靴,价格只是部队偿付的一半。给店里供货的所有作坊都拼命争抢订单。所以,他就去了战争工业委员会。”

“那是什么地方?”

“你大概离开很久了吧,中士?如今什么事情都有个单独的委员会管理,因为政府处处无能。战争工业委员会负责部队供应,或说以前供应过,那还是波利瓦诺夫担任战争大臣的时候。”

“后来出了什么事儿?”

“我们拿到了订单,我丈夫把所有积蓄都支付给制鞋匠了,可就在这时候,沙皇撤了波利瓦诺夫的职。”

“为什么?”

“波利瓦诺夫允许工人为委员会推选代表,所以皇后认为他一定是个革命派。反正订单是取消了,我们随后也就破产了。”

格雷戈里反感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只有在前线的指挥员头脑不正常。”

“我们还试过其他营生。我丈夫什么工作都愿意做,当服务生、开电车或修马路,可哪里都不雇人,心急加上缺吃少喝,他一下就病倒了。”

“然后你就做这个了。”

“我不太会应付。不过有时能碰上好人,比如你这样的。其他人嘛……”她哆嗦了一下,移开目光。

格雷戈里抽完那支烟,站起身来:“再见。我就不打听你的名字了。”

她也站起来。“就因为遇上你,我的家人还能活下去。”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今天不用去街上揽客了。”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谢谢你,中士。”

格雷戈里走了出去。

外面更冷了。他匆匆穿过一条条街道,朝纳尔瓦区走去。现在,远离了那位老板娘,他的情欲偏偏又回来了,让他后悔没去享受她那柔软的身体。

这让他想到卡捷琳娜跟他一样,也有自己的生理需求。对一个年轻女人来说,两年未与他人发生恋情,这时间实在太长了,而她才二十三岁。她没有任何理由为列夫或是格雷戈里守身。一个带着吃奶孩子的女人足以让大多男人望而却步,但从另一方面说,她对男人很有诱惑力,至少两年前是这样。今晚她或许不是一个人。要是那样,就实在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