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0/40页)
“我加入了附近的网球俱乐部。”那天傍晚德雷克回家后,她对他说。
“你没问过我。”德雷克说。
“我以为你不打网球。”
“我不打,”他说,“我的意思是,你没有问过我让不让你参加。”
“我以为不用问你。”他的脸上掠过一片乌云,那是他援引莎士比亚出错被希尔维纠正时的同一片乌云。不过这一次,乌云花了较长时间才散去,乌云过后,他身上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变化,似乎心里有一块东西硬硬地缩了起来。
“那,我能参加吗?”她决定不妨显得驯顺,免得坏了和气。帕米会问哈罗德这种问题吗?哈罗德也希望帕米先问他吗?厄苏拉不知道。她发觉自己对婚姻一无所知。休与希尔维之间的婚姻对她而言也仍然是个谜。
她想不出德雷克能有什么理由去反对她打网球。他似乎也有相同的困扰,沉默了半天才终于不情愿地说:“可以吧。只要不影响家务。”然而茶喝到一半——炖羊肉、马铃薯泥,他突然起身,抓起盘子狠狠扔向房间尽头,一语不发地出去了,到厄苏拉准备就寝时才回来,脸上仍是走时那副扭曲的表情,仍然一语不发,只在两人上床时呜咽般地说了声“晚安”。
夜半,她被他弄醒,他正趴在她身上一语不发地动作着。紫藤花壁纸跃入她的脑海。
那种扭曲的表情(她在心里默默将它称为“那个表情”)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厄苏拉为了安抚它用尽了一切办法,连自己也感到惊讶。但它是无法安抚的。一旦他陷入这种情绪,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只能惹他心烦。事实上,她对他的安抚即便有一点效果,也只能是负面效果。
继婚礼后,两人首次策划去巴尼特拜访奥利芬特太太。婚礼前,他们为宣布订婚,曾短暂拜访过一次——喝了茶,吃了隔夜松饼。
这一次,奥利芬特太太准备了软塌塌的火腿三明治,以及一腔琐碎的废话。茶毕,她说自己“攒”了几样奇怪的活要让德雷克帮忙做,后者于是拿着工具消失了,留下女眷收拾桌子。洗完杯盘后,厄苏拉说:“不如泡些茶吧?”奥利芬特太太毫无热情地说:“随便你。”
二人勉勉强强地坐在会客桌边,小口呷着茶。茶席边的墙上框裱着一幅奥利芬特太太和先生的新婚照片,两人身上紧裹着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风格的礼服。“真漂亮。”厄苏拉说,“您有德雷克小时候的照片吗?”然后想到不该将死者排除在家庭成员之外,于是补充道:“或者他妹妹的照片?”
“妹妹?”奥利芬特夫人皱起眉头,“什么妹妹?”
“他去世的那个妹妹。”厄苏拉说。
“去世?”奥利芬特太太看来相当震惊。
“您的女儿呀。”厄苏拉说,“掉进火里的那个。”她补充说,觉得自己嘴很笨,那最后一句添得毫无必要,一般人不可能忘掉这种细节。她心想,也许奥利芬特太太的脑子有问题。奥利芬特太太则如坠云雾中,仿佛正努力回忆自己是否还有一个孩子。“我只有德雷克这一个孩子。”她终于自信地说。
“既然如此,好吧。”厄苏拉说,仿佛这是个随时可以抛却的话题,“但既然我们现在安顿好了,您可一定要来威尔斯通看我们。您知道,受惠于奥利芬特先生留下的遗产,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留下?他留下什么遗产?”
“好像在遗嘱里留下了股份。”厄苏拉说,心想奥利芬特太太也许没有出席遗嘱听证会。
“遗嘱?他走时除了债务什么也没留下,而且他也没有死。”她补充说,仿佛厄苏拉的脑子有问题,“他住在马盖特。”
还有多少谎言和虚实参半的故事?厄苏拉心想。“德雷克小时候真的差一点淹死吗?”
“淹死?”
“从船上掉下来,游到岸边?”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好了,”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德雷克说,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你们在嘀咕些什么?”
“你瘦了。”帕米拉说。
“是呀,好像是瘦了。我在打网球。”这话说得仿佛一切安好,仿佛她过着再平常不过的岁月。网球俱乐部是她在梅森大道幽闭生活之外唯一的安慰,虽然常常为此受到盘问,她仍坚持前往,一次不落。每天傍晚,德雷克回来后都要问她是否去了网球课,虽然她每周只去两个下午。他总是问起她的搭档,牙医太太菲丽斯。虽然根本不认识菲丽斯,他却对她充满了成见。
帕米拉从芬奇里远道而来。“不然我就见不到你啦。你不是婚姻生活过得乐不思蜀,就是特别喜欢威尔斯通这地方。”她笑道,“母亲说你根本不让她来。”厄苏拉婚后没有接待过任何人。休提出“顺道”来喝个茶,希尔维暗示他们周日不妨去狐狸角午餐,都一一被厄苏拉拒绝。吉米住校去了,泰迪在牛津大学读一年级,但常给她写感情洋溢的长信,莫里斯则对看望家人毫无兴趣。
“她才不在乎来不来呢。威尔斯通也好,别处也好。她根本就不喜欢出门。”
两人都笑了。厄苏拉都快忘了笑的滋味。她觉得眼里有泪意,为掩饰而转身摆弄起茶具来。“见到你,我真高兴,帕米。”
“你呀,你什么时候想来芬奇里,我们都欢迎。你应该买一部电话,这样我们可以常常通话。”德雷克觉得电话是奢侈品,但厄苏拉怀疑他只是不希望她与任何人说话罢了。她当然不能把这层怀疑说出来(而且对谁说?菲丽斯吗,还是早晨的送奶员?),不然,人家会觉得她精神失常。厄苏拉像人们期盼节日一样期盼着帕米拉的到来,周一便对德雷克发出通知:“帕米拉周三下午来。”他听了只说:“哦?”看来漠不关心,并没露出扭曲的脸部表情,厄苏拉松了口气。
一喝完茶,厄苏拉立即收拾茶具,将杯盘洗净擦干,各归原处。
“上帝,”帕米拉说,“你什么时候变成井井有条的小主妇77了?”
“房间整齐,思路清晰。”厄苏拉说。
“整洁的作用显然被高估了。”帕米拉说,“你有什么烦恼吗?看起来怏怏不乐的。”
“每个月的那几天。”厄苏拉说。
“噢,真不走运。我得再过好几个月才会有这麻烦呢。猜猜有什么好事?”
“你有孩子了?噢,这个消息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嘛。母亲又要做姥姥了。”(莫里斯已经率先制造了托德家的后代。)“你觉得她会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