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2/37页)
那即将要发生什么事的感觉又降临到她的心里。
她目送他吹着口哨骑车远去,再转身时,差点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这个男人在附近游荡似乎就是为了候她。他举了举帽子,说:“晚上好,小姐。”他面相不善,厄苏拉往后退了一步。“能告诉我车站怎么走吗,小姐?”他说。她指着小路远方说:“那边。”
“能给我带路吗,小姐?”他说着,又向她逼近。
“不,”她说,“不,谢谢。”突然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她甩手就跑,只跑到家门前才敢回头看。
“你没事吧,小熊?”见厄苏拉飞奔进门廊,休问。又说:“怎么气喘吁吁的?”
“不,我没事,真的。”她说。要是把男人的事告诉休,不知他又要怎样担心了。
“A la Russe(俄式)小牛肉片,”格洛弗太太将一只大白瓷盘放到桌上,说:“特意告诉你们是因为,上次我做这道菜时,有人见了说看不出盘里装的是什么。”
“柯尔家有个派对。”厄苏拉对希尔维说,“请我和梅丽去。”
“真好。”希尔维说,因为在意白盘里装的东西而有些心不在焉,其中很大一部分将要在稍后喂给一只不大挑食(或按格洛弗太太的说法,更不“鸡毛蒜皮”)的西高地猎狐梗。
派对令人失望。整个场面很吓人,猜字游戏不断(不用说正中梅丽下怀),还有许多抢答游戏,厄苏拉虽然知道所有的答案,但柯尔家兄弟和他们的朋友嗓门实在太大、抢速实在太快,没有人听见厄苏拉说什么。厄苏拉感到自己像空气,本杰明(现在已经不觉得他是亲切可人的本了)只问她了一次是否想吃水果杯,却忘了将她要的水果杯拿回来。没有舞会,只有成堆的吃的喝的。为自我安慰,厄苏拉在各式甜点中精挑细选。监视食物的柯尔太太对她说:“天哪,你这个小东西,这么瘦,蛋糕都吃到哪里去了?”
是啊,这么瘦的小东西,厄苏拉步履沉重、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边走边想,怪不得没有人看得见她呢。
“你吃蛋糕了吗?”她一进门,泰迪就急着问。
“吃了许多。”她说。两人坐下来,分食临走时柯尔太太给她包的生日蛋糕,乔克分到不少。一只雄狐小跑穿过暮色中的草坪,厄苏拉往它的方向也扔了一块。然而蛋糕被这食肉动物蔑视了。
重新开始的地方
1933年8月
“他来了!他来了!”一个姑娘喊起来。
“这么说他终于来了?”厄苏拉看了一眼克拉拉,说。
“显然是这样。感谢上帝。都快饿死、无聊死了。”她说。
两人感到,身边姑娘们的英雄情结,既难以理解,又相当滑稽。天气炎热,大家已在路边等了整整一下午,除喝了两个姑娘从附近农场弄来的一桶牛奶外,什么也没下肚。有些姑娘听说元首今天要到山中别墅来,就几小时几小时地等着。有几个耐不住,在草地边午睡了一会儿,但为一睹元首风采,谁也不肯回家去。
陡坡下面,通往贝希特斯加登的盘山路上,远远传来一阵欢呼,大家都迅速站好。一辆大黑车呼啸而过,有些姑娘尖叫起来,但“他”并不在车上。接着一辆华丽的敞篷奔驰驶入视野,一面字小旗在车前盖上猎猎作响。它比前一辆车开得慢,新政权的总理就坐在里面。
元首向后翻了翻手,潦草地做出他的致意手势,看上去仿佛在拢耳音,为了更好地聆听她们的欢呼。站在厄苏拉身边的希尔妲一见元首,立即兴奋得难以自持,“啊”了一声。接着,仿佛白驹过隙,车过去了。汉娜双手交叉在胸前,仿佛虔诚的圣女。“我的人生完整了。”她笑道。
“他照片上比真人好看。”克拉拉嘟囔说。
高度兴奋了一整天的姑娘们,在女队长102(十八岁的阿德尔海德,高大的金发女斗士,能力强,受人爱戴)的领导下,迅速排成方阵,开拔回青年旅舍,一路走,一路唱。(“她们干什么都要唱歌,”厄苏拉写信给梅丽时说,“这种泛滥的热情真难以适应。我觉得自己参加了一个曲风特别欢快的乡村合唱团。”)
乐团曲目繁多——民谣,离奇动人的老情歌,高昂狂放的爱国歌曲,关于染血的旗帜,还有篝火边必有的大合唱。她们尤其喜欢Schunkeln——手臂挽手臂,边唱边随节奏摇摆。每每厄苏拉不得不领头时,总是唱《友谊地久天长》,四三拍最适合Schunkeln。
希尔妲和汉娜都是克拉拉的妹妹,狂热的BDM队员,BDM即德国少女联盟103,是女版的希特勒青年团104(“我们叫她们Ha Jot。”希尔妲说完,立即咯咯笑着与汉娜一起陷入对英俊制服青年的幻想)。
厄苏拉刚到伯伦纳家时,对两个组织毫无耳闻,但在那里住的两周内,希尔妲和汉娜每时每刻都在说它们。“这是个好活动,”她们的母亲伯伦纳太太说,“能推进年轻人之间互相理解,和睦友好。再也不会打仗。还能把她们与男孩们分开。”克拉拉与厄苏拉一样,也刚从学校进入社会——曾在职业学院中修习艺术,她对妹妹们的爱好毫无兴趣,但主动提出带两人上巴伐利亚山脉夏令营,沿路入住各个青年旅社105。“你也来吧,好不好?”克拉拉对厄苏拉说,“一定很好玩,还能看看田园景色。要是你不来的话,就只能待在城里,跟爸爸妈妈捆在一起了。”
“我想大概与女童子军差不多。”厄苏拉写信给帕米拉说。
“有不小的区别。”帕米拉回信道。
厄苏拉本来不想在慕尼黑久留。德国只是生活节外生枝的一部分,是她赴欧旅行一年中小小的一站。“这一年我将独自完成伟大的旅行。”她对梅丽说,“虽然去的都是二流的地方,只能说是‘不很伟大的旅行’。”她计划去博洛尼亚而不是罗马或佛罗伦萨,慕尼黑而不是柏林,南希力劝她去巴黎(南希·肖克洛斯对这一选择的结果相当期待)——这些城市里都有大学里曾辅导过她的老师们所了解的好人家,可供她借宿。为了维持花销,她还要教书,虽然休已经安排好定时给她寄一笔数目不大的钱。休知道她拜访的都是些“省级城市”,大大松了口气,因为“那里的人行为举止大多更得体”。(“也就是说更无趣。”厄苏拉对梅丽说。)休明令禁止了她去巴黎的计划,他对这座城市有一种特别的反感(“就因为巴黎在法国。”厄苏拉指出),对坚持拥护法国的南希也好感尽失。他在大战中去了欧陆不少地方,他说,完全不明白有什么好激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