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惜别:竹叶青(第3/5页)
在古代,我只能这样
给你写信并不知道
我们下一次
会在哪里见面
现在我往你的邮箱
灌满了群星它们都是五笔字形
它们站起来为你奔跑
它们停泊在天上的某处
我并不关心
在古代青山严格地存在
当绿水醉倒在他的脚下
我们只不过抱一抱拳彼此
就知道后会有期
现在,你在天上飞來飞去
群星满天跑碰到你就像碰到疼处
它们象无数的补丁去堵截
一个蓝色屏幕它们并不歇斯底里
在古代人们要写多少首诗?
才能变成崂山道士穿过墙
穿过空气再穿过一杯竹叶青
抓住你更多的時候
他们头破血流倒地不起
现在你正拨一个手机号码
它发送上万种味道
它灌入了某个人的体香
当某个部位顫抖全世界都顫抖
在古代我们并不这样
我们只是并肩策马走过十里地
当耳環叮当作响你微微一笑
低头间我们又走了几十里地
在现代,我们有着各种各样的交通工具,交流方式,能让我们将自己思念最快地传递给那个人,只是,这么轻易的爱就真的好吗?我们心中不再结满无处可送的积念,不再那么沉甸甸地去爱一个人,不再那么缓缓地和爱人度过一生,这真的好吗?
小时候看过贯云石写的一首小令叫《清江引·惜别》:若还与他相见时,道个真传示,不是不修书,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当时看底下注释说,这是为一个不爱写信的男子而作,当时觉得非常有趣,文人也是有这样的滑头的。现在我们再没有机会把这样状似无赖的辩白写成一段深情的诗歌。
其实贯云石为那男子辩白,倒也不算耍赖,因为爱到深处时,是无以言说的。正像李商隐作了那么多首唯美凄切的爱情诗,却都名为“无题”,想必就是这样吧,真的爱了,就会如沉默的白衣,纵使心中积念深沉,走过他的身边依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本人并不喜欢李商隐的诗作,美则美矣,总是难有动我之情处。他的诗中,我只喜欢那句“书被催成墨未浓”,内心情多,缱绻成墨,只肯为君写淡浓。因着偏爱这句,就此录下整首与诸君:
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
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
蜡照半笼金翡翠,麝薰微度绣芙蓉。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我答应了要去见你,却怎奈又成了空。我就这样走了,无声无息的,你还在早已五更天的楼上,空寂的等待。
梦里你流着泪呼唤我,我的身影却渐行渐远。那墨汁还没有研好啊,你已匆匆的写成了思念的信。
翡翠屏上半笼着烛光,芙蓉帐下微微的熏香,闺房里的你的思念和无眠,牵着我的心肠。
刘郎想要去蓬山远五路,而我你与你的距离,比那蓬山还要远上一万重。
诗中的刘郎并不是李商隐本人,而是源自一个遥远的传说:相传在东汉时期,汉明帝永平五年,刘晨、阮肇入山采药,归家途中迷路无法出山。忽然,他们遇到两位女子,就被邀请至女子家留居,过了半年以后才得以还家,后人常用这个典故来比喻有艳遇。而蓬山,即蓬莱山,泛指仙境。
其实,生活的无奈,比我们看到的更多,不是每份爱都会有结果,不是每个人只要我们等了就能回来。
俄罗斯女诗人安娜·阿赫玛托娃与普希金并称,被誉为“俄罗斯诗歌的月亮”我觉得她这首《梦中》,正好应和了李商隐这首《无题》,同样的无奈,只是阿赫玛托娃更勇敢,不甘愿因分离而就此谢幕、遁形,就算在梦中也是要再相见的。
我和你一样承负着
黑色而永恒的分离。
哭有何用?把手给我,
答应我,重来到梦里。
我和你犹如悲哀中邂逅……
再不复在人间一起。
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相遇不过千载一瞬,而分别却仿佛万劫不复。杜牧那首《赠别》就是在说着那让人万劫不复的离别。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相聚时如胶似漆,而作别时却像陌生人一样无情;只觉得酒筵上应当要有笑声,谁知就算是强颜欢笑也笑不出声。案头摆着的蜡烛也是有心植物,懂得依依惜别,你看它替我们流泪流到天明。
江淹曾用“黯然销魂”四字概括了离别的感情。感情的表现常因人因事的不同而千差万别,并不是“悲”、“愁”二字所能清楚道得。杜牧此诗不用“悲”、“愁”等字,却写得坦率、真挚,道出了离别时的真情实感。
安德鲁·怀斯是我很喜欢的一位美国画家,他创造了一种属于个人的主观艺术,想要以一种连续而持久的个人主义,来应付这个毫不稳定和全无把握的现实生活。他常常画满地的衰草,凄清冬日里女人孤单的背影,整个作品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萧瑟,悲冷,却能真实地唤起人们内心的柔软和思念。而他的诗写得也很好,像这首《远方》:
那天是如此辽远辽远的展着翅膀
即使爱是静止的静止着让记忆流淌
你背起自己小小的行囊
你走进别人无法企及的远方
你在风口遥望彼岸的紫丁香
你在田野捡拾古老的忧伤
我知道那是你心的方向
拥有这份怀念
这雪地上的炉火就会有一次欢畅的流浪
于是整整一个雨季
我守着阳光守着越冬的麦田
将那段闪亮的日子轻轻弹唱
我知道你在远方流浪,你也知道我在远方守着你见过的阳光,而你不知道的是,我并不害怕离别,只怕那水远山遥,梦来都阻。
聚如短尺,离若长河——李清照《行香子·七夕》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
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
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高中时,十分喜欢余杰的《香草山》。这是一部以书信体写就的小说,自此对文人的书信集突来兴致,王小波、李银河的《爱你就像爱生命》、鲁迅、许广平的《两地书》、里尔克、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的《三诗人书简》变成那段时间的枕边书,在这些书信中,他们都褪去文学家的光芒,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爱着的人。在离别中,他们也和普通人一样患得患失,一样胡思乱想,一样在心内藏着宛转情深。
只是,电子邮件、手机短信让现代人失去了写信的必要,我们可以轻易地将思念一秒钟传达给远在天涯的人,也可以在几个小时内漂洋过海来相见。但,我为何总不觉这是一件幸事,正如我从不觉牛郎织女隔河遥望是一件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