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辑 西游随笔(第5/6页)

下山的路上突然下起雨来。吉隆坡这地方雨多,都是在下午四五点钟布施。封富强说:“那雨下起来,是直落直泻地砸下来,车顶和车玻璃到处呼哧呼哧响。”这听起来怎样思索都和我心中的热带雨迷蒙缠绵挂不上钩。很想看这雨季的山水情态,但一连数日偏就无雨,或许外头有点小雨,我也困在宾馆里无缘得识。这一次刚吃过果王果后,雨来了,我还在回味榴梿的那臭和腻,一边问封富强:“榴梿树是什么样子?”封富强指着车外说:“喏,那就是榴链树。”

但前窗已无任何清晰的景物,天色陡地黯淡下来,山峦夹着弯曲的公路变得狭窄幽深,都蒙在雨幕之中,只能听到雨刷在前窗不停的摆动声和车顶爆豆样的雨点击打声,从侧窗外望,路两边的榴梿、棕榈、榕树,在风中疯狂地扭旋,层层冈崖上的树冠也垂下身子,与路边的树摇曳呼应,在迷迷幽绝的天色雨幕中变幻不定地舞蹈……我来马已经数日,每天打交道的多是说华语的华裔朋友,感到与在国内差不多的氛围。至此,终于见到了这极富异国情调的雨。噢!榴梿,雨中的榴梿树!

风情之二

正场的《二月河——三月天》讲座,其实是每人四十五分钟的发言。按照顺序,孙玉明先讲,次是冯其庸,最后是我。我的感觉他们二位都比我这“正角儿”讲得好,观众没有离开我,场面好,是观众们素养好,再就是有点看我的书和电视剧的面子。我在北京出发前便有点感冒,嗓音嘶哑,气不下接,下面的观众多看过我的书,就好比吃过鸡蛋现在听老母鸡在台上咯咯。讲到后来,我自己总结八个字——“声嘶力竭、气急败坏”。马来人面子是给足了我,我也不愿矫情地伪装。妹妹就在台下,后来我问她,她说:“这里都是两广福建人多,你的话确实难懂,有人告诉我,要非常仔细才能够听出味儿来。”我想这是事实。假如这篇文章马来人能看到,我想让他们明了我的感激之情——因为一般在马来举办两千人的讲座,是很庞大的,场内场外的马来人都肯听到最后,外地甚至还有在国外乘飞机赶来听讲,听我的破锣嗓音,我不感谢就是我的寡情。

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要从文化上寻根。谈《红楼梦》是这样,我的书也是这样,我的书当然不能高攀,但可类比。内中文化部分可能和马来西亚人缘分相对。两国人“阿赖耶识”中都有这因根,交流融汇起来便格外容易。

“江总书记来马,就站在这里照相。”李金友指着草地间嵌着的一块钢牌说,“那是布什,美国总统站的……总书记是伟人,一天早晨我到他房间,发现他亲自洗内衣……”他的这一观察,思路与感受,全然是中国式的文化思维。

“我们老板用人有个前提——必须孝顺。”封富强谈李金友,“你再强,再能干,你不孝顺,丹斯里李金友不用。”

这同样是吾国国粹,很明白,忠臣出于孝子,未有不孝而能忠者。

我甚至这样想,他们海外这些坚持不肯被某异域文化同化的华裔游子,期盼中国富强那份殷切诚挚,比我们中国很多人还要强烈,还要纯真。李金友公开私下场合不下四次都是同样的话:“美国三亿人,中国是十三亿,让他美国总统来管管中国看!十三亿这样一个大国,总会有点事的,但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最高利益就在稳定和发展上。”对中国大陆上的事的关注,对台湾的事,对十六大,对“与时俱进”,他们“保持一致”的心态之真,让我暗自惊叹。

这次的访问是从《二月河——三月天》为引领题目的。马来西亚最美最好的算是三月。我觉得我的名字正是个载体。大马人愿交我这个朋友,因为两个“月”加在一起就是朋友的“朋”。我很高兴自己有这样的幸运,成了民间文化和友谊的小小纽带。

风情

马来西亚的美是无须多说的,她的娟秀、美丽、姿态婀娜,看一眼便会使人终生难忘。所以我在讲演时谈印象说这个国家如同亭亭玉立姿色绝佳的少女。平均每两个人就有一部汽车,但污染控制得很好。我在马来西亚四五天,皮鞋还像刚擦过般鲜亮。街街道路交通秩序,处处看去井然,所以我又说:“如同进了大观园。”在大道上是决然见不到行人的,因为那汽车已普及得同我们的自行车一样的了。进了闹市,也不见拥挤,不听吵闹与喧嚣,阳光明媚而灿烂,晴空澄澈绝纤埃,一年到头不凋谢的浓绿阔叶,浓绿夹着蜿蜒曲折的道路,将吉隆坡扮靓了,美得令人沉醉,流连忘返。

但他们的饭菜我无法接受。冯先生除外,他是出国惯了,其余三人,也许都是土老帽,尽管主人使出浑身解数,四日八宴请我们吃,马来西亚最好的东西都奉出来了。可惜至今我无法接受“咖喱”那味道。我在吃饭上最随便的,八个字评语:“饱则饱矣,未之见妙。”每次吃饭我都有一个想头,要是吃一碗打卤面,浇上蒜泥,就美了。这事当然不能对着主人说,只是心里想想而已。主人已用尽全力,我不能伤他的情与心,更不能出难题给他。回想起,倒是拜会胡大使共进午餐吃川菜师傅做的饭菜最合胃口。

文学讲座结束那晚,冯先生写过字,已是深夜十二点半,孙玉明、王太钰二人鼓励我们:“咱们去吃大排档怎么样?”天已经很晚了,我还是忍不住他们诱惑,在夜色深沉中溜出了金马皇宫。

这里的夜市竟和中国如此相像!密排着的汽车摆在街道两旁,横七竖八的不甚有规矩,车旁便是人流,不算拥挤,但也是人头攒拥。午夜时分哪来这么多人?王太钰一边用手机和孙玉明的一位朋友联络,一手指指附近说:“这是红灯区。”

我对红灯区有自己的看法,这在我国是禁止的,这里都是金吾不禁。但我们哪个城市里没有暗娼暗妓呢?这是下一道令,或“不承认”就能“不存在”不“危害社会”的事么?事实上,因为缺乏了管理,性病、艾滋等等的蔓延根本失去控制,国家也少了税收,黑道社会,无良警察、流氓,得以更方便地欺压这些最底层的女人……既如此,何必掩耳盗铃?但这是社会学家与政治家的事,我还是到大排档吃中国餐吧!

这里和我们北京上海与南阳的大排档小吃店毫无二致,敞露的店口与店铺同宽,一旁厨房,人行道和店内摆着劣质饭桌,但上来的饭菜还算中国的地道,大家吃得兴高采烈。喝了些啤酒,虽说外头陪客妓女叽叽咯咯的笑声有点烦,我们仍是人人心满意足。直到三点钟,玉明同学开车,我们打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