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的大人~男友的房间~(第2/9页)
假期虽然不足一个星期,旅行却能使肌体重新焕发活力,令人高兴。
我把盆栽托付给了一位男士——他既是优秀的编辑,又是年长于我的男友,这才来到了这里。盆栽是一种名叫马尾辫棕榈的观赏植物。我素以让盆栽枯死的高手著称,然而已经两年半了,这株马尾辫棕榈却仍未枯萎,始终绿意葱葱。
“你要去哪儿?”
托他照料盆栽时,他问道。
“越南。”
“和谁?”
作为男友颇为少见,他会问好多问题。这便是他的性格。
“去干什么?”
“丈夫怎么办?”
“狗呢?”
“交稿期限?”
“你肯定回来的吧?”
一个一个地回答这些疑问时,我突然发现平素在种种琐事上,我其实一直受到此人的照顾,已经有十五年了。与精瘦的躯体不相称,他很能喝酒,而且容易沟通、喜爱让人快乐的事情、工作能力强、万事适可而止、有位善解人意的妻子,堪称完美无缺。
总之,在日常琐事的问题上,我尽量避免去打扰说着“就当我不在”的丈夫,而是借助男友的力量,方才走到今天。
初夏的越南是水果的乐园,我每天都品尝大量的水果。青而甜的香蕉、熟透的芒果、馥郁的释迦头(番荔枝)、榴莲、爽口的柚子、冰凉的山竹、没有花纹的西瓜、清淡微甜像点心似的火龙果。
上午逛街,下午稍稍工作一会儿,夜晚便是喝酒。
过着这样的日子,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为什么我会把盆栽交给男友照看?
我分明是有女友的。
可以列举几个理由。年过三十五六的她们多半已经结婚生子,哪里有时间照看别人的盆栽?而那位男友住得较近,而且办事一丝不苟,不可能让植物枯萎。
不过,另外还有关键的理由,这是刚才坐小船渡河回旅馆的途中发现的。
从许久以前起,不知何故,我就明白欠女友的人情是危险的。
大概包括我自己在内,女友们并没有丝毫的恶意,却有将事物时而夸大时而低估的根性。面对一件小小的礼物,她们会极其夸张地感激;而对于巨大的牺牲,却轻描淡写地不以为意。
这有时固然堪称美德,有时却让人困惑。
比如说,托她照顾过一次盆栽,说不定曾几何时,给别人的印象就变成了事无巨细全部是由她来照顾的了。
而男性在这方面较为实在,总体而言。
这次这位男友,会像女性一般善于享受聊天的乐趣,因而常常被称为“大婶儿似的男人”,但在这种地方却非常有男子气概,实实在在,让人放心。
欠了一次情,始终就只是欠一次,男友身上有这种不随意夸大的清高。
我一面在脑子里思考这些事情,大白天里乘上了小船。河水绿中泛着褐色,岸边高大茂盛的草丛中,有很多色泽花纹与鹌鹑蛋相似的青蛙。小心点哦,这里的青蛙会咬人的。划船的女人提醒道。
傍晚,雨气势磅礴地倾泻下来。我在宾馆大厅喝着西瓜汁,眺望着落雨的情景。大雨冷却了白昼的热浪。
然而,对于充满男子汉气度又实在的他,我感觉自己似乎总是欠他的情。老是去麻烦他,却不记得他曾麻烦过我什么。可能对他而言,我便是“女友”,恰如我看我的女友那样,是那种尽可能不要欠她们人情为佳的对象。
倘若如此,我虽然占了便宜,却并非我的本意。虽然并非本意,却占便宜了——也许应该这么说。
金子光晴的诗篇中,有一首题为《给女人的辩白》的诗作。
给女人的辩白
女人说的话什么都应原谅女人犯的错不必心怒欲狂女人的谎言、女人的任性和放荡恰似点缀女人和服的斑斓花样将其都视为女人的色彩吧须得极力褒嘉、精心欣赏任凭偷盗还是欺骗,切莫责问瞒天过海,女人们和别的男人幽会,也切勿妒恨不必在意自己的面子自尊无论何时何地都应当气度宽大胸襟坦荡。女人才是花中之花然而,对那些不懂得恋爱术的伪劣女子唯有这种女子,让我们蔑视她蔑视那些既是女人又非女人的假花
在这里,姑且就遵循这首诗里主张的原则,以日日摸索恋爱方法的名分请求谅解吧。
即将凌晨两点了。从刚才起,壁虎就在窗外低鸣。在东京,正是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
明天很想去买点儿东西。我受人之托,得购买盐、青瓷茶杯,还有串珠刺绣拖鞋。不用说,自然全都是来自女友的订单。什么重呀、易碎啦、不知道哪里才有卖啊,她们毫不理会。对于她们这份情谊,我当然是竭尽全力予以回应,永远竭尽全力。
人生,便是这样构成的。
禁忌
我想写一写比利。
比利是我在美国认识的。那年我二十岁左右,无所事事地在纽约东游西逛。在大都会美术馆宽敞的展厅内,比利向我打招呼。那时我并不知道,美术馆是个勾引无所事事的日本女孩的胜地。
我们谈了谈绘画方面的事。我说我喜欢伯恩·琼斯,他说罗塞蒂更胜一筹。我们谈论了罗塞蒂妹妹写的诗。在美术馆前的石阶上,我们坐下又聊开了。我买了罐无糖百事可乐,比利却说应该喝传统的可乐。
随后他邀我去他家。比利的家就在附近,说是可以请我吃顿便饭,还说他擅长做菜。
被我拒绝后,比利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为什么?享用美食之后再做爱很快乐哟。”
“做爱?不是光吃饭啊,还要做爱?”
“可能的话。”
比利属于那种对自己的肌肉颇为自豪的白人,脸上胡子拉碴,虽说有一双可爱的眼睛,但是我觉得不能这样做。
“不行。”
我回答。之所以记住了比利,是因为那番对话十分有趣。
“为什么?有情人了?”
被比利这么一问,我便谎称是这样。作为拒绝的理由,似乎没有更合适的了。
“真是滑稽透啦。这么快乐的事情你却只跟情人干,太可惜啦。”
我忍不住笑了。
那时我深信做爱只是恋人之间的事。比利却说这仅仅是乐趣之一,与吃一顿美餐、看一场电影、外出旅行是同等程度的事情。
“所有这些事,和朋友一起做是最开心的。”
比利是这么说的。
当然,说来说去,这不过是勾引女孩而已,比利一定经常说着这种话把女孩带回家去。不过他关于做爱和朋友的认识,看来是非常认真的。
“跟恋人干不如跟朋友干,这种事世上有很多呢。”比利说道。
回忆起来颇令人怀念。打那以后过去了很长时间,后来我时常在街头意外地碰到比利。我们彼此笑着称对方为“another tripper”(另一个旅行者),至多也就是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并没有更亲密的交往。后来我就离开了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