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冬天(第14/16页)

“稻草包有什么问题吗?”马克说,“为什么人们不能坐在稻草包上?”我想象着我的妈妈和她的朋友们穿着高档的礼服,坐在稻草包上,稻草扎着她们的屁股。我母亲仍然没有从我突然离开城市和我们的快速订婚中缓过劲儿来,她还曾经看到过我们在农场的生活,对此她很是担忧。她对婚礼的唯一要求,就是干净一些,端正一些,尽可能地正常,有一个大的吧台。坚决不要什么稻草包。

之后的争吵持续了很长时间,两个人声音都很大,最终打成平手。最后我们达成一致,我们没有时间进行这样的争吵,将来如果一个人提起了容易引起争执、容易让我们浪费时间的事情,另外一个人应该喊“椅子”,然后这场争论就应该暂停,推迟到上床睡觉的时间,这时候反正我们都累得吵不动了。结果就是我们压根儿不讨论婚礼的问题,直到婚期临近,触手可及。

只要我假装自己是某种交换生,最终注定会回到我的故乡,我就会过得很好,非常非常好。我觉得对于农场的感情,就像当初见面时我对马克的感觉一样,是一种复杂的情绪,着迷、沉醉、恼怒、热爱。但是,干活儿实在过于艰苦,环境实在过于陌生,我只能活在当下。如果我提前想一天的事,就会让我感到胆战心惊。到外面世界的一次旅行,就会让我惊惶不安、茫然失措。在圣诞节期间,马克留在农场上给迪莉娅挤奶,我去跟我的父母待上几天,计划平安夜返回,这样马克就不会独自过节了。我的父母在佛罗里达租了一个房子,我的哥哥、嫂子和姐姐会在那里会合。佛罗里达阳光灿烂,干净整洁,温暖舒适,这里还有一个游泳池,我们都很晚才睡,用超市里买来的东西简单地做一顿饭。我们没有家务,没有责任,晚上的时候我们喝着鸡尾酒,把东西放在烤架上烤,玩着游戏,聊着天。这几天过后,我觉得我简直换了一个人,农场和农场的艰难抛诸脑后。从机场上我冒着雪开车回家,允许自己对未来有一些想象。与马克在一起,在农场上,一切都步入正轨后,我不必这么疯狂这么艰难地干活儿了。我看到了老式的、温暖的、令人心痛的理想中的家。我听着车上广播中的圣诞颂歌,沉浸在对未来的憧憬之中。

我到家的时候,鼓舞自己进入一种周期性怀旧的热情之中。我决定全心全意地投入,无论周围有什么材料,我都要利用起来,与马克一起创造理想中的家园。我们会有自己的节日传统,不不不,这种传统应该就从今晚开始。我可以看到我们一起做出非凡的平安夜大餐,这会成为每对夫妻的平安夜大餐的模板。我推开门,准备开始创造节日传统,却发现房子里一片漆黑,壁炉里没有生火,没有人在家。牛奶桶还在水槽里,走廊上有脏靴子,还带有粪便的味道,餐桌上还放着牛缰绳。在这一瞬间,我选择的这个地方,还有我选择的这种生活,看上去是那么渺小、肮脏、悲惨,我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里。我打开了作为礼物送给马克的威士忌,给自己灌了一口烈酒,穿着大衣,吃着残羹冷炙,心情十分抑郁,根本不想生火。

我打算上床睡觉的时候,马克回家了。他披着一条毯子,腰上扎着腰带,拿着脏兮兮的虫蛀的小羊皮,还有一个牧羊人的手杖。他临时被叫去圣公会,在耶稣诞生戏中饰演约瑟。站在聚光灯下的他光彩照人,就好像我在纽约看到的剧终后的任何演员一样。他说,那个角色并没有台词,但他尽量演好,而且他认为自己的胡须和未加修饰的头发增添了他和角色之间的相似度。他玩得很愉快,交了新朋友,而且不敢相信因为他没留下字条,我就会如此伤心。我们在床上喝了杯酒,教堂的钟在十二点敲响,我在他的胸前哭泣,带着一种我难以名状、他难以理解的情绪,但是他很愉快地抱住了我。

新的一年到来了,迪莉娅的耳朵开始发臭了。在她的一个小瘤底部,有一个大的裂口,里面都是脓水。我凑近些想要仔细查看的时候,伤口的臭味让我退避三舍。每天早晨我到达农场时,都会带着一瓶温水和一些碘酒,用缰绳把她拴在柱子上,然后擦拭发臭的伤口,尽量让伤口的呼吸保持通畅。她看见我走近的时候,会摇头表示抗议。她的伤口已经长满了粒状的组织,这长出来的丑陋的新肉就是痊愈的第一步。

迪莉娅以前的农场打电话来,说他们有另外一头母牛可以卖给我们,价格很便宜。因为她被视作女儿的宠物,不想让她被屠宰,变成出售的牛肉,但是又不能继续养她,因为她的乳头太过下垂,而它们的通道很脏,她来挤奶的时候,发现奶头上乱糟糟地沾着脏东西。她有一半泽西奶牛、一半荷兰奶牛的血统,产奶量很高。她的名字叫作瑞伊。我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在墨西哥待过一年。我到那儿的时候几乎不会说西班牙语,而我在努力学习这门语言的时候,经常发现自己跟某个人聊天时,完全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只是抓住他们嘴里说出的几个熟悉的词,想要拼凑成能够理解的话。当他们停止说话,看着我,期望从我这里得到回应的时候,我的回答一成不变:“Si.”(2)这种策略让我遇见了一些有意思的情形,但是确实有助于事情的进展。我们买下了瑞伊,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我们已经有太多牛奶了,而且时间极其有限,本来不应该买,但是我们有些迷茫,而且非常容易激动。有人问我们问题的时候,我们的默认回答就是“Si”。

如果迪莉娅要迎接一个新室友,就需要一个更大的房间。西边仓库的西侧有一个很大的棚屋,带有一个滑门。它的框架和里面的墙都是完好的,但是里面搭起的廉价的合成纤维板已经翘起,并且就快碎裂了。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它拆下来,把碎片装进垃圾桶,又用了一天时间把钉子从现在已经空了的板墙筋上拔出来。我们还从电灯插座上拔出一只烧焦了的蝙蝠,它当时一定是想在这里搭个窝,那时候插座里还是有电的。

瑞伊到达了农场。她跟迪莉娅正好相反,骨架大,黑色皮毛,比较任性。她吼叫的声音就像一个低音大喇叭。在挤奶的时候,我抓住她的颈圈时她冲出了牛栏,就像跳蚤一样灵活。我为她清洗乳房时,她向我挥动蹄子,一个星期里她踢倒了我放在她身下的每一个桶。后来我终于学聪明了,让桶离地,夹在我的两腿之间。我想,如果迪莉娅被袭击那天有瑞伊在场,那些狗就没有机会了。她指挥着迪莉娅从棚屋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但是迪莉娅非常高兴有这个同类在身边。当天晚上我离开谷仓时,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迪莉娅在羞涩地舔舐着瑞伊,她粗糙的舌头把瑞伊冬季的厚毛舔成一绺一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