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春天(第9/14页)
约翰每过几天就到我们这里来看看,开着卡车在车道上行驶,或者开着越野机车穿过田野,朵特坐在后面。他的知识相当丰富,你需要在某个地方一生务农,才能有这样的积累。马克连珠炮似的问他各种问题,播种和犁地的时间、天气变化、土壤和饲料类型、我们当地的掠食者,等等。约翰像谢普·希尔兹一样,在年轻的时候使用役马。但和希尔兹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并不热衷于使用役马,看到女人驱赶役马,他就会变得非常紧张。“你的这组马很强悍啊。”他不太赞同我们,尤其不喜欢山姆,“你知道,对这种自命不凡的马,最好的方法就是崩了他。”
约翰在街道另一头的回收站工作。几乎每个人每周都要去回收站一次,因此这是最接近于社交中心的一个地方了。约翰替我们留意着,把他觉得我们可能用到的东西放在一边。有一次,他给我们带来一个大个儿的立式冰柜,还有一个大件冰箱,两个都有很小的凹痕,但是还很新,完全可以用。他还给我们带来了桌子和货架,后来马克和我觉得我们的亭子不再像一个第三世界的市场了,至少也像第二世界的了。
四月末的时候我们的第一批种子发芽了,在一排排装满泥土的浅盘里,摆放在农舍阳光明媚、装上玻璃的门廊里。我们在糖枫树液流淌的三月就种上了洋葱,现在有了上万棵小小的、绿绿的、刀锋一般的嫩芽在努力生长。接下来是韭葱,然后是香草、花椰菜、胡椒、番茄、花、五种类型的莴苣、卷心菜和芥蓝。我开始明白“农场规模”是什么意思。育苗就像是在经营一个泥泞的小工厂。我们的盆栽土来自一个一吨的袋子(“如果它有一吨重,”我的朋友艾利西斯听说以后说道,“你还能称它为袋子吗?”)。我们往成块的盆栽土里倒水搅拌,直到抓一把土在手里挤压时,只有一两次能滴出水来。我们从邻近的农夫那里借来一个土壤分离器,这是一种便利的金属模具,里面有根棍子,用来将湿润的土壤分离成小块。在每一个小块中间我们放一些种子进去,有一些种子非常小,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到。然后我们在浅盘的上面铺上更多的盆栽土,浇水。我喜欢在春日的阳光中做这件小型的工作,喜欢想象种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喜欢跟寻常的农场工作进行对比,后者似乎都会包含举重物这一项内容。
夜晚对于娇嫩的幼苗来说仍然过于寒冷,过于危险。天气广播预报气温跌破冰点时,我们会打开房屋和门廊之间的窗户,在壁炉里生火。我们买来小电扇,加速温暖空气的流动。门廊里摆满了浅盘,在里面走动着浇水,就像玩扭体游戏一样。之后我们的空间完全用尽了。放在门廊角落里的番茄得不到充足的阳光,长得太高太细。我们在农舍的草坪上用干草捆堆放了一个矩形,上面盖上约翰在回收站带过来的玻璃。这是穷人版本的暖房。我们将细长的番茄移到里面,希望能有好运气。
马克不习惯用这样的临时系统工作。他在宾夕法尼亚的农场里,起步阶段是依靠两万美元的贷款,于是他买到需要的所有设备,还建造了一个暖房。因为我害怕贷款,也因为这个完整饮食的农场事业是崭新、未经尝试的,我们一致赞同第一年这个试验阶段完全依靠我们的存款。我们的钱在耕种季节已经花得差不多了,现在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且有时候会紧得过分。我们没有买二百五十美元的花园推车,这是农场上每天运送重物的基本工具,也是非常必要的。我现在已经无法想象,当初没有这种推车的时候,我们是怎么度过的。我们是在第二季的中期才购买的。我们没有足够的水管,这就意味着要花费我们本来很稀缺的时间,将水管拔下来,拖到另一个地方去用,或者拖着沉重的桶来回走动。而对于拼凑起来的暖房,我们估计错误,产生了糟糕的后果。幼苗长势喜人,但有一天晚上温度意外降低,早晨的时候我们发现所有的幼苗都枯萎了,柔嫩的茎叶呈现出植物冻死的深绿色。那个时候重新开始已经太晚了,我们的预算中也没有钱购买培育好的秧苗了。
我们的同行,农人贝丝·史伯夫救了我们。她几年前辞去县里推广代表的工作,她说这是上帝的旨意,告诉她去务农。她将房屋周围的小面积土地开辟成菜园和鸡舍,凭借信念、努力和固执,在当地的农夫市场中开辟出一席之地,售卖蔬菜和鸡蛋。当她听说我们的番茄冻死之后,开车来到我们的农场,卡车上装满了结实健康、生气勃勃的番茄秧苗。她说她多种了一些,这是剩下的。她知道我们没有钱,所以这些免费赠送给我们。
在我们起步那一年,这种慷慨的行动一次又一次上演。没有这些人的帮忙,我觉得我们的农场不可能挺过去。为了不让我们难为情,他们悄悄地以各种方式帮助我们。比利·希尔兹过来给我们的母牛瑞伊人工授精时,拒绝接受我们的支票。我们强塞给他时,他转过头去。“我喜欢帮助年轻的农夫起步。”他说,讨论就此结束。我知道托马斯·拉方丹以优惠的价格让我们将肉存放在他的冷藏室中,而且我怀疑我们的兽医戈德瓦塞尔先生每次都向我们少收诊费。第二年春天,我们仍然没有暖房的时候,我们北面的邻居麦克和劳里·戴维斯让我们用他们的暖房,尽管他们那年刚刚开始自己的CSA模式,我们实际上是直接的竞争对手。
贝丝·史伯夫的番茄秧苗在我们的穷人暖房中蓬勃生长,霜冻的威胁结束之后,它们上面开满了黄色的小花。从她的农场到我们农场的路上,辨别品种的标签丢失了,所以我们在田里播种的时候,诸多品种混在了一起——切片番茄和圣女果小番茄纵横交错,填料用的空心番茄紧挨着长得像桃的鲜黄色品种。我们再也没有如此美丽的番茄田,而且那一年产量颇丰,好像就连植物都在尽可能地帮助我们。
如果有人告诉你,种植蔬菜不是一种暴力行为,那绝对是胡说。犁扯断树根时发出的哑音令人憎恶,就像拳头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一样。在种植之前,我们需要将田地夷平。
犁地是耕种的初始阶段,是让土地做好耕种准备的第一步,也是最原始的一步。这需要巨大的力量,你可以想象挖出一条九英尺宽、六英尺深、十一英尺长的沟渠是什么样子。犁一英亩田就需要挖出这样的一条沟。犁的工作就是掘出土壤,翻转过来,土地的表面埋在底下。有的犁用来开垦新土,有的专门对付硬茬、山地、黏土、淤泥和沙地。最简单的马拉犁单底步犁,一块沉重的尖钢板,后面带有扶手,前面有U形钩环,用来套马。如果步犁制作精良、调整得当,役马健康结实、训练良好,犁地将是一件愉快的事情。犁在土壤上穿行,犁沟在你身后展开,就像长长的黑色浪涛。我们的第一个犁是谢普·希尔兹借给我们的老古董,是他在他谷仓的后面找到的。犁的上面生了锈,扶手已经裂开,犁头,也就是翻动土壤的弯曲金属片,已经严重破损。犁上没有了犁刀,也就是安装在犁头之前用来劈开草皮的尖刀。我们第一次使用这个怪物,就不幸遭遇了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