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左冲右突的道路(第6/6页)

请允许我节外生枝,谈一点在众多的入蜀路程及沿途景象之记载中,我选择地理学家王士性的原因。首先王士性入蜀前遍览有关蜀中典籍,自然也包括左思的《蜀都赋》、范成大的《吴船录》、陆游的《入蜀记》。复次,王士性是比徐霞客早几十年降生的著名的人文地理学家,其成就不在徐霞客之下,而且其思想直接影响大学者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肇域志》《日知录》等,开启整个有清一代地理学中重实证、重思想的路子。他认为自然环境对人的行为有决定性的影响,并且他认为经济重心不仅从北方转移到了南方,而且还将有继续转到岭南和西南的可能,这是相当高明的见解,前者已被证实,后者也会在不远的将来得到证实。而且诚如杨体元所说,王士性所到之处“志险易要害、漕河海运、天官地理、五方风俗、九徼情形,以及草木鸟兽、药饵方物、饮食制度、早晚燥湿、高卑远近,各因时地异宜,悉如指掌”(《刻广志绎序》)。这样的思想就是放在今日来看,也是经得起的检验的见解和体察山川风物的方式。

现在我们来与王士性一起经历古川陕道的行程。对古川陕道陕西一路的起点,王士性认为应该从宝鸡开始,因为宝鸡系古陈仓县。七月四日出陈仓县南门,午饭稽留铺,十里登山而至大散关,晚宿冻河,“虎豺昼夜伏道傍”,说明在川陕道上并不只是明末清初那段战乱阻隔商道,而致偶有路过遭虎豹噬吃,在明朝嘉靖、万历年间已然出现此等情况,这也可反映出明末商业萎缩之一斑。七月五日,饭东新店,进入真栈道,宿草凉驿。七月六日过百岁村,至凤县。七月七日,上凤岭,晚宿三坌。所谓三坌,是指一路去凤县,一路通褒道,一路去郿道,孔明出斜谷处在此。七月八日,从三坌出发,午抵陈仓口,路险仅容一人通过。七月九日,行十里上柴关,至紫柏署。七月十日,发留坝,饭武关,随黑龙江南行,至七盘之鸡头关,宿褒城。七月十一日,饭黄沙,溯汉水而行,将至沔。七月十二日,发沔,饭沮水,宿青阳,从沔到青阳,缘江乱石无路。七月十三日受大雨之阻,再宿于青阳。七月十四日,抵金牛。七月十五日,至五丁峡,此传说中石牛粪金处,过柏林驿,抵宁羌州,宿宁羌。七月十六日,至黄坝而止。七月十七日,走十余里过一溪水,此溪水在其南北分立二棹楔,是陕西、四川的分界处。是日宿神宣。七月十八日,见嘉陵江,见峭壁为明月峡,其上则为朝天岭,宿沙河。七月十九日,从千佛崖下到广元,自此由嘉陵江乘舟而行。七月十九日,泊昭化。七月二十日,舣虎跳。七月二十一日,倚棹苍溪。七月二十二日才到了保宁。七月二十三日,从保宁出发,不断在大山中行走,直至汉州。值得注意的是,从保宁到汉州全是石块铺就的大道。这一晚,宿柳边。七月二十四日,宿盐亭。七月二十五日,宿潼川。七月二十六日,宿建宁。七月二十七日,宿古店。从保宁而来,吃饭、睡觉、马匹的供给全是出自军队。七月二十八日至八月二日(共五日),下古店,过新都、牟弥镇,抵成都驷马桥。

王士性川陕古道行程,共费时二十九天,去掉一天受阻于雨,实算为二十八天。可能七月二十八日至八月二日这五天,从古店过后开始的行程,王士性与其同伴刘元承,边走边看风景,多费了时日。倘使这段行程大约三天可到的话,那么实际所费时间就应为二十六日。在这实用的二十九天之中,川陕道陕西段虽然所占的里数可能只有川陕道长度的三分之一,但所占的时间却多达十四天,是所用总时间长度的一半,可见川陕线的行程难度多在陕西(当然王士性未经剑阁道)。而川陕线四川段,由于王士性采取了迂回到阆中(保宁),然后经盐亭、三台(潼川)等地,再到成都的路线,虽然比走剑阁道要平坦一些,但所费时间可能比走剑阁道要稍多一些。王士性无急务在身,没有采取抄虽是近道但却是险道的走法,大抵是为了行程的舒缓,有利于身心健康,保持一个在相对长的行程中,不致中途生病。

马可·波罗也曾写道:“向西骑行山中,经二十日程,抵一平原,地属一州,名成都府。”因为不能确定马可·波罗从什么地方抵成都费了二十日程,据有人考证,每程应为四十至五十公里,那么就是近一千公里。另一种译法将马可·波罗的二十日程,翻译为“走过二十个驿站路程”(陈开俊等译,福建科技版),而每个驿站的路程又并不均等,那么是否是一千公里就还有疑问。但可大致推断的是,马可·波罗从秦岭一带过来,与王士性所花费的时间相去不远,可能王士性的起程比马氏要远一些。但不管是马可·波罗还是王士性,所费时日都不少。王士性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从宝鸡抵达成都,这在我们现代人看来,简直不可想象,但对古人来说,这已经算顺利抵达,没有意外,应该庆贺了。

王士性在川陕线所走的这一个月,现代的人可以用来简单地周游世界各国而有余,单从此点来看,古人的生活质量确实不能与现代人相比,因为他们如果要到各地去直接交流——经商、旅游、做官等等——在路上所耗费的时日非常多,这一点在新修公路以前,不管相去多远,所费时日相差不大,除非像给杨贵妃送荔枝那样的“急制速度”。同时我们也就理解二百多年后,俞平伯的父亲俞陛云,在清末科举尚未废除以前,从北京到四川监考,在川陕段所费时间几乎与王士性差不多的原因(见其所著《蜀诗记》)。

生活要我们跑多快,对成都人来说,历来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