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17/53页)
不管怎么样,大自然在美的方面,如同在其他共同的规律方面没有给人以特权。如果说我们觉得自己不错,我们也可看到有的动物在这方面比我们差,也有的动物——而且还是大多数——在这方面比我们好。
“许多动物都比我们美[59]。”尤其是陆地动物,我们的同类。至于海洋动物(不谈形状,这是完全不同的,没法类比),在颜色,干净、光洁和肢体分布,我们比不上它们;对空中动物,更远远不如。诗人们强调我们能够直立,仰视天空——这块我们出生的地方,
其他动物脸孔朝下,看着土地,而上帝赐给人一张高仰的脸,允许他举目朝着星辰,凝视天空[60]。
——奥维德
这种说法真正是充满诗意的说法;因为有许多动物,它们的目光也可朝向天空;骆驼和驼鸟的颈子我看伸得比我们更长更直。
哪些动物不是脸孔长在上面,长在前面,像我们这样直看,在正常姿势下跟我们看到同样多的天和地?
柏拉图和西塞罗说的人体的优点,哪个不是其他千百种动物所共有的优点?
而最像我们的动物,恰是同族中最丑陋、最讨嫌的;因为从外形和脸型来说,那是弥猴和狒狒:
猴,这个丑动物,跟我们多么相像[61]!
——西塞罗
从内脏和生殖系统来说最像的是猪。是的,当我想到赤条条的男人(女人也是如此,虽然她们要更美一些),他的缺点、自然束缚和疵瑕,使我觉得我们比其他动物更有理由把自己遮住。我们把大自然赐给其他动物的东西,如羊毛、羽毛、兽毛、丝,都拿来自己使用,用它们的美来装饰自己,用它们的外衣来遮盖自己,是情有可原的。
还应该注意到,我们是唯一把自己的缺点向同类掩盖的动物。我们是唯一在满足自然需要时回避同类的动物。还有值得考虑的是这么一件事,为了治疗相思病,只要让病人对着他那么渴望的身体,称心如意地瞧个够,他的恋情就会冷却。
热恋中的人,看到了所爱的人的赤裸裸私处,欲火就会慢慢熄灭[62]。
——奥维德
这样的药方也可能是由刻薄的老朽开的,不过,这确是我们的弱点的另一明证,常来常往引起相互讨厌。所以这不是出于难为情,而是做人的艺术和谨慎,女士们很有心机不让我们进入她们的小室,她们在化妆打扮以后才出现在大家面前。
女性都知道这一点:她们要把情人牢牢套住,就小心翼翼地不让他们看到她们生活的背面[63]。
——柳克里希厄斯
许多动物身上的东西我们几乎什么都爱,什么都投合我们的心意,以致它们的排泄分泌物,我们都甘之如饴,还用作饰物和香料。
这番话只涉及人的一般生活,还没有无法无天地要包括这些神圣的、超自然和不同凡响的美;这种美我们偶尔在我们之间看到,如同在朦胧天幕下闪烁的星辰。
目前,我们承认大自然赐给动物的天赋要远远超过我们。而我们却授给自己一些空想和虚无缥渺的长处,未来和不存在的好处,这些都是人的能力没法回答的,或者是我们信口开河自创的,如理智、知识和荣誉;而我们给动物的长处却是主要的,可以触摸的:和平、悠闲、安全、无辜和健康;我要说的是健康才是大自然赐给我们最美、最丰富的礼物。因而斯多葛派哲学敢于说这样的话,患水肿病的赫拉克利特和满身长虱子的佩雷西德斯,若懂得用他们的智慧去交换健康,做成这笔交易,那他们才算是做对了。还有,他们只把智慧与健康相比,认为智慧更为重要,那也比他们作出的任何论断都要聪明。据说喀耳刻向尤利西斯建议两杯饮料,一杯可使疯人变成聪明人,一杯可使聪明人变成疯人;尤利西斯宁可接受发疯,也不能同意让喀耳刻把他的人脸变成一张兽脸;据说智慧本身也会对他说这样的话:“离开我,让我留下,不要把我藏进驴头驴身中。”怎么,哲学家宁可为了生活在这张朦胧的天幕下,而舍弃这个伟大神圣的智慧吗?这就不是我们在理智、推理和灵魂上胜过动物了。而仅仅为了我们的美、我们的肤色、我们的四肢勻称,我们必须舍弃我们的智慧、我们的谨慎和其他一切。
这种天真坦白的说法我可以接受。当然,哲学家认识到我们那么渲染的这些长处,纯属子虚乌有。即使动物有了这些德操、学问、智慧和斯多葛的知足,它们还是动物,还是无法与可怜、讨厌、无理的人相比较。总之一切不像我们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就是上帝,也么须像我们才受到尊重,这点我们以后再谈。由此可见,我们自认为比动物优越,贬低它们,不与它们交往,不是出于理智,而是傲慢自大,顽固不化。
但是,再回到我的话题,我们自己又是怎么样的呢?反复无常,犹豫不决,游移不定,痛苦,迷信,担心未来的事,甚至担心身后的事,野心,吝啬,嫉妒,羡慕,贪楚无度,战争,谎言,不忠,诽谤和好奇。当然,还有自我吹嘘的这种高超推理能力和这种判断认识能力;但是就因为这样,我们不断地陷入数也数不清的情欲纠纷之中,使我们为此付出惊人的代价。此外,像苏格拉底说的,还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使我们超过其他动物,这是值得欣慰的,那就是大自然使其他动物都有一定的有节制的发情期,而让我们随时随刻都要纵情发泄。
“对病人来说,酒有百弊而无一利,酒的害处大大多于好处,因而宁可绝对禁饮,不要抱着治病的幻想而让他们冒明显的风险;同样,对人类来说,宁可大自然不曾慷慨大方地赋予这种我们称之为理智的思考力、洞察力和机灵性,或许那样还更好,既然这种能力,只对一小部分人是好事,对大多数人是灾难[64]。”
我们可不可以看一看学识渊博给瓦罗和亚里士多德带来什么样的果实?有没有让他们解除人生的艰辛?有没有让他们摆脱遇到梁上君子的意外事?他们从逻辑学中找到了风湿痛的解药?因为了解到关节中渗入了这种体液,就减轻了风湿痛?因为知道某些国家把死亡当作一桩喜事就跟死亡妥协了?因为知道某些地区妻子是共有的就不在乎当乌龟丈夫了?那才不呢,他们一个在罗马人中间,一个在希腊人中间,都是文明鼎盛时代出类拔萃的学者,我们可也没有听说他们在生活中有什么特殊可言。而那位希腊人还忙于洗刷别人加在他头上的许多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