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纳利先生的公寓(第7/10页)
除了星期天,开往春树岛的船下午3时开出这斯卡拉·卡米罗斯港,第二天早上7时返回。船有两条,一条叫“春树”号,另一条叫“阿芙罗狄蒂”号。两条船的经营者完全不同,却不知何故,从同一场所在完全相同的时刻出发,都是下午3时起航,早上7时返回。如果时间错开,那么客人又方便,又可避免无益的拉客竞争,然而两条船偏偏以分秒不差的同一时刻表运行。原因我不得而知。
“春树”号比“阿芙罗狄蒂”号多少漂亮一点,大体付出了旅游性质的努力,客舱干净,遮阳甲板也宽敞。单程六百五十德拉克马。“阿芙罗狄蒂”号除了乘客还装蔬菜等日常杂货,汽车也装。这边为五百德拉克马。但我们决定坐“春树”号。名字让人倾心这个原因固然有,但主要因为船长是个长相同菅原相像的人物。提起菅原,读者当然不知道,他是以前我在千叶住时为我们砌院墙的工匠。老伯干活非常精心,人也和蔼,后来我们和他相当要好。他说院里适合栽丁香,特意找来丁香树栽上,我们不在时还前来浇水。
这位希腊菅原同样和蔼可亲,我们提前到那里,他就招呼我们上船,在船上的厨房里做了咖啡让我们喝,还说如果岛上没住的地方,睡在船舱长椅上也没关系的。看来岛上十分纯朴。
乘客一共十人,船员三人。我不由得担心能否挣到油钱,但反正3点准时开船。“阿芙罗狄蒂”号也即刻尾随离港,二者的速度和航线也像商量好似的一模一样。
船在无人小岛间穿针走线一般行进。菅原在驾驶室以一本正经的神情掌舵。时值6月初,风仍带有凉意,但太阳暖和,令人心旷神怡。葡萄色的海浪拍打着粉末一般的白色岩石,无声无息,雪花四溅,什么时候看都赏心悦目的光景。我歪在遮阳甲板上,一边听着引擎声,一边就时光流逝这一现象思来想去(这种事想也没用,可就是要想)。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一看,春树岛已在眼前。
春树岛相当小,能称为镇的地方只有一个,其余不是山岭就是荒地,路都没有像样的。没有路,汽车也就几乎没有。船和驴是岛的主要交通工具。渔船“呯呯呯呯”的发动机声是岛上唯一的噪音。
镇围着港口展开。港口被山丘围在中间,舒缓的盆地斜坡上肩靠肩地聚集着一些人家,景观十分美丽。每一家的房子都雪白雪白,方方正正,深红色的屋顶呈徐缓的三角形。白墙上工工整整地排列着竖长的窗口。差不多所有的建筑都是同一风格,不像日本的民房那样风格随心所欲色调各所不一。白墙,红顶,方形房身,竖向长窗,仅窗框和门的颜色各自有所不同,分别涂成钴绿、鲜绿、蓝色、番茄红、鲑肉色,远远看去,好像西式糕点盒整齐地摆在那里。还有造型优美的教堂,有非常漂亮的石砌钟塔(时间慢了十五分钟)。房子上方舒展着蔚蓝蔚蓝的天空,湛蓝色的平静海面静静映出人家的房影。
这就是春树岛,我一眼就相中了这座岛。
春树岛有若干家庭旅店和一家宾馆。家庭旅店就在码头前面,宾馆在从这里沿港口步行十来分钟的地方。下了船,有几个小女孩走来害羞地问“Room(住宿吗)”,我一说“Yes”,便莞尔一笑领往自己家中。价钱大体两人一千日元。不能说不干净,但又不想以干净称之,极其普通的希腊家庭旅店。
港口前一排三家餐馆,另有一个书报亭,一个驼背青年坐在椅子上卖报。还一个卖各种杂货的小店、一个像面包铺的小铺(估计是,无法断定),此外便没有任何可以冠以店铺名称的了。信步游逛之间,菅原走来提议喝点什么去,于是我和老婆跟菅原走进一家餐馆喝啤酒。菅原是春树岛居民,家在岛上,家里有太太和孩子,船是个人财产(此人一有工夫就擦船,这点我也猜出来了)。
告诉我这里人口是三百人的也是菅原。“过去有两万人住在这里,”他说,“全是采spongo的。”
“spongo?”
“嗯,spongo。”
细问之下,原来spongo就是海绵,即英语的sponge。他说这一带海岛居民大多是采海绵的专家,以前非常值钱,但由于人工海绵的出现,加之海绵不如往日好采了,生活就苦了起来(狭长的小岛到处是岩石,不大适于农耕),全都移民去了美国。留在岛上的大部分从事渔业。“去美国的那些人几乎都在佛罗里达州采海绵。”菅原说。佛罗里达有个镇叫Tarpon Springs,春树岛出身的人聚集在那里,组成类似共同体(communiti)的社区。这座岛上的人全是以采海绵为自豪的行家里手。
啤酒是菅原招待我们的。
我们要付自己那份款,服务生摇头道:“算了,就让他请好了,这个船长脑袋有点问题。”说罢嘻嘻一笑。难得的一次请客。
接着,我们翻小山走去一处海滨。爬小山的坡路时,两侧排列着石砌房屋,差不多全是废弃的。有的门扇关得严严的。想必房子主人定期从佛罗里达回来,不在时一直关门闭户。有的倒塌了一半,院子里杂草丛生,没有人的动静,想必已被彻底弃置。镇郊便有这种死掉的(或暂时死掉的)房屋成排成列。
从海滨回来路上,在钟塔附近的坡路那里和一位老婆婆相遇,道声“您好”,她喜不自胜地一笑,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无花果,给我和老婆一人两个。稠稠的多汁无花果。春树岛民风非常祥和,有外人来到,都好客地给这个送那个,这种气氛如今只有真正的希腊乡下才有。
另外春树岛留在记忆里的,是快天亮时把人吵醒的汹涌的鸡叫。这么厉害的鸡叫还是第一次听到。全岛的鸡从天还没亮时(看表才4点45分,但希腊实行夏令时间,实际上还不到4点,仍一片漆黑)就一齐扯着嗓门“咕咕——”、“咕咕咕——”大叫特叫,想必是肺活量特大的鸡,简直如巴黎公社起义一般惊天动地。
我们坐早班船返回罗得岛。菅原开船,我们仍在遮阳甲板上东倒西歪。乘客一共十人,就是说我们只在春树岛住了一晚。岛给人的感觉极好,真想住得久些,同时又觉得就这样回去也未尝不可。春树岛非常安静和客气,那里住着热情的船长菅原,没有汽车,驴活蹦乱跳,采海绵的人留下的成排的空房子,路上相遇的老婆婆微笑给的无花果。不坏。我对和自己同名的小岛是这样的地方心满意足,也放下心来。
这样,我们第二天早上返回了罗得岛。
卡尔帕索斯岛
逗留罗得岛期间可以说从未看报。早上起来就到海滨做日光浴,去旧城区散步,或者坐在阳台上从早到晚看书。《情感教育》啦、《玫瑰的名字》啦,带来的书抓起什么看什么。这样的生活上不来想看报的心绪,世界随它怎么运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