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波罗蜜(第13/16页)
呼山不来去就山
山不动有什么关系?我们走过去不也一样吗?就在我们抬脚往山那一边走的时候,每走一步,山就向我们移动一步了。
台北一些重要的道路改成单行道以后,搭计程车就变成一件麻烦的事,特别是在交通高峰时间。
有一次黄昏的时候在光复南路要搭计程车,等半天也没有空车的影子,路上又下起雨来,于是步行到忠孝东路口,发现在我的前面几乎每隔十步就有人停在街边招手。“往前走一点,说不定比较容易叫车。”我这样想,然后开始在雨中步行,一走就走了几百米,发现整条忠孝东路都是等计程车的人。
然后,我从敦化南路转往仁爱路,心想仁爱路是单行道,应该容易叫到车,又在仁爱路上走了数百米。如果是平常,我会停止叫车,找一家气氛好的咖啡店坐下来喝咖啡,等雨停了,人潮散了再走,那一天却有些心急,因为家里有客人要来。
眼看着在右边叫车无望,我就转到对面去,心里有一个这样的念头:“说不定有人在左边下车。”才站了一会儿,果然有一部计程车停下来,赶紧坐上去,一边为自己的幸运高兴,一边也想到了人在环境中变化的适应。
在雨中奔驰的计程车里,我想到回教教主穆罕默德的一个故事。
有一天,穆罕默德向群众宣布,某年某月某一天他将站在城外,把城外那座山移近一点。群众听了立刻哗然,并且奔走相告穆罕默德将显现奇迹的事。
果然,到了约定那一天的清晨,城外已经聚集了水泄不通的人潮,大家都屏息以待,等着目睹神迹。
穆罕默德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出现了。他仰天站着,沉默,深呼吸,然后大声地对那座山喊叫:
“喂!大山!到这里来!”
空中回荡着穆罕默德的声音,但是,山一点也没有动。
穆罕默德再度沉默,深呼吸:
“喂!大山!到这里来!”
山依然没有移动的迹象,群众大感意外,莫不是神迹失灵了吗?
穆罕默德再度提起大嗓门:
“喂!大山呀!到这里来!”
山兀自屹立,群众哗然议论:莫不是眼前这位我们尊敬的人是个骗子吗?或者他太不自量力了,移动一个杯子还可能,移动一座山可能超过他的神力了。
正在议论纷纷的时候,穆罕默德转过身来面对群众说:“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你们都看到了,我连续向那座山喊了三次,可是山还是不动,既然它不肯动,除了我向那座山走去,还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穆罕默德抬头挺胸、气定神闲,从从容容地走向那一座山,群众愕然而惊叹!
是呀!在生活中我们会遇到许多山一样的事情,有的人想移山,但移不动,自己也不肯改变姿势,反而与山对峙。小如叫计程车也一样,这边叫不到,到那边去叫,如果执意站着不动,当所有人都回到家,我们还站在落雨的街头跺脚生气、自怨自艾呢!
山不动有什么关系?我们走过去不也一样吗?就在我们抬脚往山那一边走的时候,每走一步,山就向我们移动一步了。
不受人惑
我们永远不会变成流行的主角,那么,何不回来做自己的主角呢?当一个人捉住流行的尾巴,自以为是流行的主角时,已经成为跑龙套的角色,因为在流行的大河里,人只是河面上一粒浮沤。
有一位贫苦的人去向天神求救,天神指着眼前的一片麦田,对那个人说:
“你现在从麦田那边走过来,捡一粒你在田里捡到的最大的麦子,但是,不准回头,如果你捡到了,这整片田地就是你的了。”
那人听了心想:“这还不简单!”
于是从田间小路走过,最后他失败了,因为他一路上总是抛弃那较大的麦子。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象征了人的欲望永不能满足,以及缺乏明确的判断力。如果用这个故事来看流行的观念,我们会发现在历史的道路上,每一时代都有当时代的流行,当人在更换流行的时候,总以为是找到了更大的麦子,其实不然,走到最后就失去土地了。
流行正是如此,是一种“顺流而行”,是无法回头的。当人们走过一个渡口,要再绕回来可能就是三五十年的时间。像现在流行复古风,许多设计都是五十年代,离现在已经四十年了,四十年再回首,青春已经不再。
我并不反对流行,但是我认为人的心里应该自有一片土地,并且不渴求能找到最大的麦子(即使找到最大的麦子又如何?最大的麦子与最小的麦子比起来,只不过差一截毫毛),这样才能欣赏流行,不自外于流行,还有很好的自主性。
流行看起来有极强大的势力,却往往是由少数人所主导的,透过强大的传播,消费主义的诱惑,使人不自觉地跟随。例如前年最流行的香水是“毒药”,去年最流行的香水是“轮回之香”,就是传播与消费互动的结果。今年化妆品公司花2800万元请来伊莎贝拉·罗塞里尼来推销新的香水(请恕我尚未记得它的名字),也是一种流行的引导。在我们引导的时候,很少人会问这样的问题:“这香水是我需要的吗?”“这香水是我喜欢的吗?”“这香水值这样的价钱吗?”
我常常对流行下定义:“流行,就是加一个零。”如果我们在百货公司或名品店看到一双皮鞋或一件衣服,拿起标价牌一看,以为多标了一个零,那无疑的是正在流行的东西。那个多出来的零则是为追流行付出的代价。过了“当季”、“当年”,新流行来临的时候,商品打三折或五折,那个零就消失了。
因此,我特别崇仰那些以自己为流行的人,像摄影家郎静山,九十年来都穿长袍,没穿过别样式的衣服(他今年一百零一岁,据说十岁开始穿长袍);像画家梁丹丰,五十年来都穿旗袍(只偶尔为了方便,穿牛仔裤和衬衫);像《民生报》的发行人王效兰,三十年来都穿旗袍(不管是在盛大的宴会,或球赛现场)。他们不追逐流行,反而成为一种“正字标记”,不论形象和效果都是非常好的—我甚至不敢想象郎静山穿华伦天奴西服,梁丹丰与王效兰穿圣罗兰、卡迪尔套装时,是什么样子。
所以有信心、有本质的人,流行是奈何不了他的,像王建煊的小平头、吴伯雄的秃头、赵耀东的银头,不都是很好看吗?有的少女一年换几十次头型,一下子米粉头、一下子赫本头、一下子朋克头,如果头脑里没有东西,换再多的头型也不会美的。
流行贵在自主,有所选择,有所决断。我们也可以说:“有文化就有流行,没有文化就没有流行。”对个人来说是如此,社会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