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神秘你无法驾驭(第7/10页)
西川对博尔赫斯的喜欢程度,几近崇拜,在很多个场合,西川列举自己欣赏的作家作品时,博尔赫斯名字的后面,总会加一个括号,写着“所有作品”。
在《与书籍有关》中,西川曾讲述过他与博尔赫斯的缘分:1990年12月1日黄昏,西川送别朋友后,独自往回走,路过西单十字路口南侧的中国书店门市部,便拐进去看书。发现架上有博尔赫斯的《迷宫》。西川如获至宝。拿到手中后才突然想起自己身上只有3元钱,一看定价,正好3元,高兴得“差一点晕了过去”。
这样说来,程光炜的论断似乎也不无道理。只是这样的结论意义不大,一个中国诗人如果不在国外找到“资源”或“偶像”是否就无法下笔呢?一谈到某个中国诗人就首先为其在西方找出一个“老师”或对应者,除了能够证明评论者的博学,还能说明多少问题?阅读虽然重要,却永远无法代替个人的天赋和生活经验,屈原和李白的诗歌资源来自于哪个外国诗人?
有意思的是,评论家陈晓明则认为西川“深受欧美象征派诗人叶芝、瓦雷里、梅特林克等人的影响”。两个著名评论家列举的名字没有一个重合,不知道哪一个更有道理?西川对这些论断是否认同?
也许,西川对这些论断只能是部分的认同,西川的“诗歌资源”不仅来自于对外国诗歌的深入阅读,中国几个优秀的古代诗人和外国文学大师也曾给他无尽的启发。在回答意大利汉学家米娜的提问时,西川坦承了自己的“师承”:“在中国古代诗人中,我早先推崇的是李白(其语言幻象)、屈原(其结构特点)、曹植(其书生意气),后来又加上了陶渊明(对个人完整性的维护)、杜甫(限制中的自由)和韩愈(他应对影响的方式)。在西方诗人中,我喜欢布莱克以及与布莱克有关联的诗人,如叶芝(幻象、神秘)和庞德(泥沙俱下,先知式的积怨,文化视野)。对布莱克系统有修正意义的诗人如博尔赫斯(精确、智力形态)、史蒂文斯(虚构,智力形态)也是我所敬重的。一般说来,我的诗歌胃口良好。我并不反感那些纯粹的抒情诗人,如兰波、特拉克尔、加西亚·洛尔加、聂鲁达等。”
西川是诚实的,如果我们将叶芝和史蒂文斯的某些作品与西川的某些作品对照着阅读,我们的确可以从中发现在形式或内容上的细微合拍之处,比如叶芝的《丽达与天鹅》相对于西川的《十二只天鹅》,叶芝的《当你老了》相对于西川的《一个人老了》,史蒂文斯的《观察一只乌鸫的十三种方式》相对于西川的《鸽子》。不过,这些只能说是西川的“习作”或“准备期”的作品,比如《鸽子》创作于1983年或1984年初,那时西川的风格还远未成型。
检视西川的作品风格,不难发现,西川的诗歌兴趣及关注点并非是固定不变的,前面谈及的诗人在西川的各个创作阶段或多或少地留下了痕迹,而从2000年起,他又开始对“具有某种封闭性的俄国诗人和东欧诗人发生了浓郁的兴趣”,比如捷克的霍罗布,波兰的赫伯特等。此外,西川还受到过大量中外作家、艺术家的影响,并且他认为,从诗人身上寻找他的非诗歌传统可能比仅仅寻找他的诗歌传统更有趣,也更有意义。
如果要我列举西川喜爱的外国诗人,波兰的米沃什应该也算一个,西川不仅与人合作翻译过一本《米沃什词典》,还翻译过米沃什的诗歌。他翻译的那首《礼物》一直是我的至爱: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
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望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读这首诗时,我常常会想起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但米沃什的宁静与开阔,海子无法比拟。读了《礼物》,你会发现诗歌其实可以很简单,很直接,而且能够让你如沐春风,全身通泰。
当然,说到底,西川只是西川,而不是任何外国诗歌大师的影子或随从。正如西川本人所言,阅读越广泛,写作就越来越开放。早在1986年,西川参加“两报大展”时,就没依靠任何“帮派”和“势力”,而是给自己的“流派”命名为“西川体”,这个流派的旗帜下,只有西川一个人。那时,西川才23岁!
七
尽管西川已经成功地走出了大师们的阴影,成为一个享有盛名的诗人,但这个时代对他的了解仍相当缺乏。在《思考比谩骂更重要》中,西川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对于批评,他根本没兴趣理睬,因为那些批评都是隔靴搔痒,根本提不到点子上。有意思的是,对于某些表扬之辞,西川同样毫不领情,在回答谭克修的提问时,西川说,他获得过一些奖项,比如庄重文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刘丽安诗歌奖、《新诗界》国际诗歌奖·启明星奖、“明天·额尔古纳”中国诗歌双年展“艺术贡献奖”等,但这些奖的授奖辞大部分写得都不准确,“好像写的不是我,或不完全是我。在领庄重文文学奖的时候,批评家李敬泽、小说家毕飞宇都认为那授奖辞写的是另外一个人。这使我在领奖时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
我竭尽全力,仍无法找到庄重文文学奖的授奖辞,不知道它的“离谱”程度。不过我找到了鲁迅文学奖的授奖辞:
《西川的诗》显示了诗人强烈的文体意识。西川津津乐道的“诗歌炼金术”,实际体现了他对诗歌艺术的总体精神的把握。西川是重视经验的,他说:“一个缺乏经验的人不可能了解真正的艺术”,但他同时又强调超越经验。他的诗不是对生活原生态的实录,而是同生活经验保持一定的距离,以主体自身的虚怀去体接现实,把理想的人生境界寄托在超验的诗歌意象之中,从而在精神上获得一种提升。西川建立自己的诗歌方式的努力是通过对语言进行诗性操作而实现的。诗人有良好的控制力,他超越了在年轻人中风行的“青春写作”,很少运用激烈的、呼告式的语言直抒胸臆,而代之以智惫的、澄明的、沉着平缓的叙述。他善于把智性的感悟与富于象征性与隐喻性的意象结合起来,使其诗作不再是直线式的指陈,而是处于不同运动状态的多种元素的交错与纠结,从而构成厚重的张力之网。西川特殊的外语专业背景,使他早期的诗作直接地受到了西方文学的浸润。进入1990年代后,西川明显地调整了价值取向,开始有意识地衔接中国的诗学传统,并在他的作品中有所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