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是保守的(第2/3页)

——语法是一种危险的武器,一种凶器。

——它是意识能运用的唯一武器。

西伯利亚的时间储备

在那个时候,安德罗波夫[4]同志的身体总是不太好,不适合出远门也不爱旅行,作为克格勃领导的他即将出任党的总书记。那时俄罗斯秘密警察分处有一位陆军上校莱蒙托夫,他是吉尔吉斯人,祖上曾出过异教的祭司(西伯利亚万物有灵宗)。服役期间(在这样一个规模庞大、遍布世界的组织机构里,时间绰绰有余,站在高耸的混凝土大楼窗前,里头的岁月流逝要慢于世界的其他地方),他编写了一部历史随笔集,围绕着“关键时刻的无能”这一主题做文章。

事实令人称奇:世界历史的伟大舵手在关键时刻往往马失前蹄。莱蒙托夫说,认为神明不存在无疑是种教条观点。显然,势的成与败都是神意的显现。你们会认真地把一次感冒当成拿破仑没有在滑铁卢打包围战的原因吗?莱蒙托夫问他的听众同志。那本是将军们给拿破仑的忠告,可以确保胜利果实无虞。一次失误,就因为一场感冒?

不,失误是源自皇帝对他自身使命的信仰不够。一个训练有素的秘密警察助手如此回答(那个时候人人都在努力跟上Perestroika [5],他们感受到它的到来,但谁也不知道新自由会以什么样的名义出现)。

这点我质疑,莱蒙托夫反驳说。让拿破仑功败垂成的神性,正如特洛伊和希腊之间的那道闪电。

您这是作为唯物主义者的观点么?

恰是如此,莱蒙托夫说。一个唯物主义者绝不满口教条。没有确切理由,他不会排除任何影响世界力量的可能性。尤其是我们的视野得到扩充的时候。您且看希特勒特有的无能,他的盲视(发生在莫斯科前线惨败之时)。1941年的12月:“如同雪盲。”他向美国宣战,按照轴心国之间的协议这本无必要。是他一手造成了德意志帝国的毁灭。今天我真是大开眼界了,莱蒙托夫的上司横插一句,他也在这些人之中。您究竟想说什么,同志?

这个当时依旧烜赫的帝国拥有西伯利亚所有的时间储备。还有应有尽有的思想:一个精神生活的保险库。

当我(戈尔巴乔夫的最后一个助手)留意到总统的无能为力时,我想到了莱蒙托夫的观点。那是从马德里和谈[6]归来之后。我们在那里哀求别人。他再也不是以往的他了。喜怒无常的地中海之神,过去曾帮助雅典娜毁灭特洛伊,现在侵入他的体内(一如其驱动病毒、虫噬、毒药和断念)。于是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束手无策。在“明斯克那帮人”[7]的谋划下,苏联作为政权主体不复存在。他应该以叛国者的罪名逮捕他们吗?他是拥有充分权力这么做的。

就在切尔诺贝利事件后不久,我们办了莱蒙托夫上校的丧事。“被众神遗弃”的他饮弹身亡。

Tempus,Aevum,Aeternitas [8]

我们伊斯兰教徒秉持神的旨意,同三种类型的时间打交道。贾迈勒·伊斯兰说,他是一位来自孟加拉的天体物理学家,苏菲派文献的行家,此派文献自1150年起便只凭口头传承。我看了一眼我的表,我读到的是TEMPUS,原时,它把我和科学世界的原子钟联系起来。在这样的时间维度下,地球和太阳共同围绕银河系的中心旋转,一圈仅需两亿五千万年。

与TEMPUS不同的是AEVUM。它是非物质的原时。我的内在凝视着中心。那里安拉的黑色太阳由内向外散发。黑光(不可见光)的源头就在太阳神经丛的西边。把来自上帝使者的射线与位于横膈膜和太阳神经丛之间的恐惧感或幸福感相混淆,这是一种异端。只有数百万信徒的中心能形成AEVUM的射线,心灵凭借它向上攀登。[9]

第三种时间,AETERNITAS,它是唯独上帝才能体验的绵延。把它与TEMPUS或AEVUM混淆或相关联,也是一种异端。

一位在贾迈勒·伊斯兰身边学习的欧洲大使,向这位博学之士请教。他曾是研究中世纪的学者。

——您为什么使用拉丁语表达奥利金[10]的概念?

——我们进行的是一场始自1080年的辩论。涉及的伊斯兰文献原文是西班牙语,我们读的就是它的拉丁语译本。阿拉伯语版只通过口头传授。

——那时间是否改变了它的原貌?

——这是不可避免的。

——关于出走的故事[11],中世纪早期的拉丁语译文与今天伊斯兰学者的重新阐释,其中的差异您进行了比较?

——请勿不带敬意地谈及神圣。

——修道士的笔误、疏忽或经常没有意义的补充,篡改了我们西方的文献,这些可算不上神圣吧?

——所以我们有口头传授。

——这难道不会造成更多的失误么?

——是变化。安拉会避免犯错。

伊斯兰学者解释说,这里的三种宇宙虽作为时间理解,仍然包含其他的内容(比如气味、必然性),人们不能从这一种穿越到那一种。它们彼此隔绝。信徒若不坚持仪式,就会在时间的转换中迷失。他从黑光中看表了么?对,这让他失去了时间感。那来自AETERNITAS的呢?他不属于那里。

——您在说的是一种物理学式的神学么?

——不然呢?

对话是以法语进行的。作为外交官,这位中世纪专家之所以还能与孟加拉学者没有困难地交流,是因为他从事了四十年的相关研究。他说,苏联在第一架飞机诞生前就创立了航空学。他们在俄罗斯南部探寻最早的人类。远到天边繁星,他们要赶超所有的工业国家。作为唯物主义者,这些同志要整合世界无须依靠宗教的力量。但您,我的朋友(我并不想把您与您的信仰分离,我们是朋友,即使彼此都把对方看做异端),您对伊斯兰运动的解释,就像这个世界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尽收其中,而我们应为西伯利亚和美国中西部近在眼前的伊斯兰化做好准备。您的说法完全没有考虑到具体环境。

有意思,伊斯兰学者回答。我正在翻译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从俄语版,可惜我不懂德语)。关于为整个星际空间赋予生命(Die Vitalisation der Totalitaet des interstellaren Raums)。所有的物质形式都具有低等生命。无思想的生命塑造了生物圈,从中凭借神意闪电诞生人类圈(Noosphäre)。您是说这些发生在1080年?外交官打断问。那只是我讨论的起点,伊斯兰学者回答。

这对多年的伙伴坐在藤椅上,一定程度上失去了时间感,或者说,在一家豪华酒店大厅陷入了一个个TEMPUS时间的中间地带,酒店的存在提醒着人们,这块危机四伏的无主地带昔日曾是英国的属地。一座座酒店搁浅在此,犹如一个没落世界传出的一条条音讯,里头却是对精神的慰藉,反映一种幻象,仿佛这个世界的人们彼此可以取得谅解。享受着冷静思索的沁人甘饮,关于哲思,关于具体人生,所有问题都交织起来—如同中世纪大城市大马士革或科尔多瓦的水道—再选出最好的。商人送给他最心爱的女儿来自远方的礼物,说书人周游天下,把最有趣最新奇的事讲给遥远世界的另一头。就这点来说,两位观点南辕北辙的学者所留宿的这栋陋屋,尽管是帝国主义的产物,现在却不是任何帝国的根基或延伸。外交官所担忧的那只新帝国主义的魔掌,就在七公里之外的贫民区中。只要这样一种民族意志从AEVUM向TEMPUS渗透,他对面那位不再年轻的天体物理学家随即就会为AEVUM的血盆大口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