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让·桑德伊岁月(第8/9页)
倘使我当时在场的话,我反而会觉得这一切有趣好玩,我会急不可耐地期待我们一起跳舞的翌日早早到来。我恰好遇见刚刚来自那里的波布瓦(居伊·德·波布尔)。我真想问他有关那里所有人的情况!其中的一个问题尤其让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蒂埃里是否在那里?我鼓足勇气,没有让这个问题脱口而出。当然了,假如我亲爱的宝贝同意由她自己来解答这个问题的话,我是不会对她横加阻拦的,也许这对她十分重要。你知道我在求你。我对您的大慈大悲坚信不疑,我好心的夫人。
怎么!你不知道博纳米是谁吗?木头脚跟啊!他还是那个联谊会的副主席。他的木头假脚给他带来了社会财富,先是给予他社交界的身份,那是人格个性不可缺少的首要组成因素。你想,如果博纳米先生双脚健全的话,他还要煎熬多少年才能让自己名列上流社会人士的名单。“我曾经跟某位博纳米先生共进晚餐,他是谁?”——“噢!对了,好像是乔治·博纳米?”——“噢!我不知道这个金黄头发的人是不是叫乔治。”——“也许吧……我也不太清楚。”任何钉子都无法将这个滑头的落魄流浪汉牢牢地固定在沙滩上,于是,准备迎接他的记忆海岸又重新将他扔进怀疑的潮水和辽阔的未知之中。博纳米用不着经历这第一个阶段,他的残疾犹如士兵的伤痕让他迅速晋升。如果有人犹豫片刻:“博纳米·雅克?”——“雅克我不认识,可我知道木头脚跟,不就是有一只木头脚的那位先生吗?”——“噢!对了,正是他,那就是博纳米,埃斯库福拉克·拉托尔纳家族的一位了不起的朋友。”
可这还不算完。博纳米还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拖拖拉拉的步态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看上去像是“天生的”),他行走时轻微的踌躇,他那只风情万种的木头脚博得了女人的同情,甚至引起她们的好奇,就像轻微的斜视,佩戴得体的单片眼镜要比直视的目光和明亮的眼睛更具独特的美。在一条无可挑剔的长裤底下,有一只小小的漆皮高帮皮鞋里装着一只木头脚,看似潇洒、优雅缓慢的不均衡步态出卖了这个真相,那就叫独具一格,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种瑕疵几乎就是得到宠爱的许诺,人们无从想象无情的缓慢和人为的资源也能赢得宠爱(我毫不忌讳对你提及这种事情,因为我知道你只喜爱天然的东西)。十年前,如果有人对所有附庸风雅的小女人说:“我无法理解一个女人会爱上一个有着一只木头脚的男人。”她们会无比轻蔑地回答说:“没有人像他那样漂亮潇洒。”言下之意:“包括双脚健全的您!……”
然而,一位伟大的女艺术家如果没有音语调上的缺陷,她的崇拜者还会同样爱她吗121?不过博纳米在女人中间遇到了对手,他的这些对手腿脚灵便,喜爱漂亮的马车和仆从的老一套把戏,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人们卖掉马车购买汽车。要知道,他曾经娶过德·图尔纳福尔老公爵的一个侄女!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女人出生于埃坦普,结婚不久就死了,她好像再也不用忍受博纳米的魅力了,而那些仅仅看见他深思熟虑的步态的少妇却花枝招展地在赛马场上恭候他的到来。可惜啊!这些事情对我们的内心逐渐失去了其独特的吸引力,总之,在他的妻子看来,这个漂亮潇洒的美男子并不存在,因为她看见了他的脓疮,对迟到的恐惧,大清早让自己返老还童的染发剂。
你不是抱怨苍蝇吗,我们这里也有许多苍蝇;可我喜欢听见房间里苍蝇的营营声,放下窗帘是为了隔热。
夏季的感受奇妙非凡,因为只有夏天才能给我们带来这样的感受。美妙如歌的岂止是红喉雀在露天的合鸣和夜莺的啼啭。苍蝇的营营声才是夏季的室内乐。听见这种声音就足以寻回整个夏天。苍蝇令人联想起夏天,它们不仅是对夏季诗意的概括,而且还宣告夏季的来临。你知道吗,大热天躺在床上,苍蝇在身上漫步,那该有多美。你试试。我希望你会因此回想起至少是美好的某种东西。
贝尔纳
原文与抄件相符
马塞尔·普鲁斯特
波斯人信札及其他:沙龙中的喜剧演员(二)122
贝尔纳·德·阿尔古弗
致弗朗索瓦丝·德·布勒伊夫
阿姆斯特尔旅馆,阿姆斯特丹
我亲爱的:
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个星期!首先,德·图尔纳福尔夫人看到在圣克洛水边举行节庆的预告,她打算带我们去那里,你也一定从所有的报纸中听说了这个消息。顺便说一句,在那里,我认出了我曾经在你堂姐家里看到的那幅画像的原型。你还记得那幅画像吗?虽然那是于贝尔·罗伯特123一个世纪之前画的圣克洛大喷泉,可如今看起来仍然非常逼真。我感受到了远处环绕喷泉的丘陵呈现出来的古老魅力,位于中央的大喷泉在风吹日晒中微微颤动,就像一片巨大的洁白羽毛。我认出了这喷泉,正是它,那何止是在漫长而短暂的生命过程中不断更新的流水。喷泉丝毫没有失去它的轻盈和清新,在间歇性的喷射和似水柔情中傲然挺立,摇曳着骚动和呢喃的羽冠,金黄的太阳为它镀上了一片美丽的云彩,上升的喷泉每次都会穿越云层,准确地说,喷泉似乎在这种看似静止的层层攀缘中将溅落的细小水花迅速地射向水池,就像打渔的沉子,在水池中荡漾出唯其独有的涟漪,轻微的水声加深了随之而来的寂静,更加协调的水柱再度喷射的声音在寂静中隐约可闻。空中飞溅的小水珠最终无力地重新坠落下来!这一切是多么的迷人可爱。
继而我们得知,在安特卫普举行的凡·戴克画展即将结束;老图尔纳福尔坚持非去那里不可,于是我们径直来到阿姆斯特丹,我就在当地的一个房间里给你写信,从这个房间可以看见运河,硕大的海鸥缓慢地扇动着它们的巨大翅膀迅速飞过,仿佛在街道和广场的角落寻觅、闻嗅和感受大海,把某种海洋的气息切实地带给这座城市,它们的本能似乎告诉它们,大海就在底下:海鸥在这里翱翔,就像在波浪上和海风中那样,带着它们不知疲倦的焦虑,它们的力量和它们熟知的元素中所蕴含的那种欢快的醉意,用它们的喊叫来吮吸和致意。
对于一座城市来说,这些鸟类是多么美妙,它们是翱翔着的纹章!不过,我想说的是你和你的信,我从你的信中发现,我的宝贝真是博学多识,竟然会从十八世纪引经据典,这让我感到非常骄傲。你教我去爱,我通过你了解的那些东西,我们从彼此相爱中得到的所有这些馈赠,对我来说就像闪烁着往日温馨的辉光,佩戴起来美妙无比的首饰那样弥足珍贵。天哪!在这个被我疯狂地称为我的弗朗索瓦丝的女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多近在我眼前却又不为我所知和我无法控制的东西,可我更喜欢亲自从你身上发现的这些东西,在疲惫和猜疑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对不复存在的爱情的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抵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