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俗人生(第5/11页)

保尔·德夏内尔先生就马其顿的问题询问罗马尼亚公使馆秘书安托万·比贝斯科亲王148。所有那些说这位年轻的“王子”外交官将来前程远大的人仿佛变身为拉辛笔下的人物,因为他那神话般的外貌令人联想起阿喀琉斯或忒修斯。此时此刻与他交谈的梅齐耶尔先生149看上去就像一个正在请教阿波罗的大祭司。然而,这个普卢塔克的语言纯洁主义者号称,达芙妮的神谕是用非常拙劣的语言编撰出来的,虽然如此,人们却不能如此形容王子的答复。他的话语仿佛插上了飞快的翅膀,酝酿出美味的蜂蜜,来自故乡伊米托斯山的蜜蜂,却又带着蜇刺。

勒梅尔夫人在每年的同一时期(绘画沙龙对外开放,女主人工作不太繁忙的时期)举办的这些晚会似乎总是选在万象更新和丁香盛开的花季,一踏进画室的门口,就能闻到从窗口袭来的丁香花沁人馨香,年复一年,周而复始,以往的美好去了又来,只是重现的美好无法替代我们从往日香消玉殒和备受爱戴的姊妹身上得到的所有美好,还有伴随这种美好而来的忧伤。多少年来,我们曾经领略过勒梅尔夫人举办的无数次盛会,五月——温暖和煦、香气袭人的五月永远冻结在今天——星期二的这些盛会让我们想到,画室里的这些晚会有点类似于我们的春天,这些散发着芳香的春天如今已经远去。我们经常匆匆赶赴画室举行的晚会,因为生活中掺杂着美好,也许我们去那里不仅是为了观赏绘画和聆听音乐。我们在宁静的夜晚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行色匆匆,夏季的这些飘逸而又温煦的阵雨有时在水珠中夹杂着花瓣。在这个充满回忆的画室,如此这般的美好先是让我们心旷神怡,继而又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消失,虚幻的谎言和不真实的假象相继浮出水面。在如此这般的盛会中,也许会缔结爱情的最初姻缘,继而就只能带给我们重复的背叛,最终演变为一种敌视。现如今,回首往事,我们可以一个季节接着一个季节地历数我们的创伤,埋葬我们的死者。因此,每当我在颤抖和褪色的记忆深处追忆往事,审视其中的一次盛会,有过可能却又从此无法实现的赏心悦事如今让我深感郁闷,我似乎听到它用诗人的口吻对我说:“请看着我的脸,尽可能面对面地凝视我的脸;我回想起从前可能发生的事情,从前可能发生却又不曾发生的事情。”

弗拉迪米尔女大公爵150坐在第一排,介于格雷福勒伯爵夫人与德·舍维涅伯爵夫人之间。她离开画室尽头搭建的小舞台只有一小段距离,所有的人都必须从她前面经过,无论是络绎不绝前来向她致意的人,还是重新回到自己座位上的人,亚历山大·德·加布里亚克伯爵、德·于泽公爵、维泰莱希侯爵和博尔杰斯亲王在沿着面对殿下的长凳经过时,表现出他们的良好教养和机智灵活,在朝着舞台方向后退时向她深鞠躬致意,从未回头哪怕是往他们身后瞥一眼,以便估算有没有后退的空间。即便如此,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走错过一步,既没有滑倒或者跌倒在地,也没有踩到女公爵的脚,更何况任何笨拙的举止都会造成最难堪的后果,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如此精致优雅的女主人勒梅尔小姐,她的美雅令人羡慕,她正在忘我地微笑着倾听那位迷人可爱的格罗克洛德151。就在我打算描摹一位著名幽默作家和探险家的肖像的时候,雷纳尔多·阿恩已经开始演奏《墓地》开头的那些音符,我不得不把《一周快事》作者的剪影重新放进我的下一个“沙龙”,从此之后,这个人去了马达加斯加,他在那里宣示福音而且成就斐然。

《墓地》开头的那些音符一下子就征服了最浮躁、最叛逆的听众。自从舒曼以来,音乐刻画的痛苦、温情和面对大自然的宁静具有一种前所未有的人性真实,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美。每个音符都是一句话语——或一声呐喊!这个名叫雷纳尔多·阿恩的“天才乐器”脑袋稍微后仰,忧郁伤感和有点倨傲的嘴里流泻出最优美、最忧伤、最温暖而又富于节奏的滚滚声涛,他紧紧扣住了所有人的心弦,湿润了所有的眼睛,我们在他传向远方的令人倾倒的震颤中瑟瑟发抖,相继倒伏,犹如风吹之下悄无声息而又无比庄严地起伏的麦浪。接着,阿洛德·博埃先生热情洋溢地演奏起勃拉姆斯的舞曲。然后,是莫纳—絮利的诗歌朗诵,最后,德·索里亚先生唱起了歌。然而,不止一个人还会难以忘怀地回想起昂贝里欧墓地的那些“草丛中的玫瑰”。玛德莱娜·勒梅尔夫人让人打断了有点拔高声调与一位贵妇闲聊的弗朗西斯·德·克鲁瓦塞152,后者似乎并不明白这是在向她的交谈对象下达禁令。德·圣保罗男爵夫人答应送给加布里埃尔·克劳斯夫人一把她亲自绘制的扇子,作为交换,克劳斯夫人答应某个星期四前往尼托街演唱“我已经原谅153”。关系比较疏远的客人渐渐离去。那些与勒梅尔夫人关系最密切的客人还在继续这场由于范围缩小而变得更加美妙的晚会,半空的大厅可以让人离钢琴更近,更加专注、更加集中地聆听雷纳尔多·阿恩为姗姗来迟的乔治·德·波托—里什再次演奏的一支乐曲。“您的音乐中有某种美妙(似乎在挥手之间甩出这个形容词)和痛苦(似乎在再次挥手之间又甩出这个形容词)的东西让我感到无比快乐。”《往昔》154的作者逐个地向他吐出每个形容词,仿佛他能从中感觉到美雅。

他似乎在用幸福的声音讲述这些词语,用微笑陪伴它们的美,用性感的漫不经心从嘴角里吐出这些词语,犹如点燃一支喜爱的香烟冒出来的轻烟,他右手并拢的手指之间仿佛正夹着这样一支烟。“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盛会的火把熄灭了,音乐戛然而止,”勒梅尔夫人对她的朋友们说,“你们下个星期二早点来吧,我已经邀请了塔玛尼奥和雷泽凯155。”她尽管放心。届时人们会早早光临的。

埃德蒙·德·波利尼亚克王妃的沙龙156

今天的音乐,从前的回音

“从前”……将从前与今天彻底分开大概是不可能的,那也许是一种亵渎。我想说的是,德·波利尼亚克王妃希望我们尤其不要提起王子,哪怕是一个字。在莎士比亚的悲剧中,赫瑞修说:“哈姆莱特王子是个好王子。”“晚安吧,好王子,让成群的天使唱着歌伴随你安睡。”可惜的是,德·波利尼亚克亲王早在两年前就永远安息了,毫无疑问,天使们唱着他最心爱的那些不可言喻的圣歌伴随他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