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欢乐与时日(节选)(第6/10页)
我哑口无言,我的幸福彻底的破灭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事情竟然恰恰如此。不爱我的这个女人一往情深的形象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改变了我对她的看法,尽管我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试图与她言归于好,我并没有很快将她忘记,在我痛苦的时候,为了安慰自己,我经常竭力让自己相信那是她的手,正如我一开始的感觉那样,我闭上眼睛,为的是再次看见她向我致意的小手,这双手会非常惬意地擦拭我的眼睛,让我的额头清新凉爽,她在湖边温情脉脉地伸向我的那双戴着手套的小手犹如平安、爱情以及和解的脆弱象征,而她那征询般的伤心目光似乎在恳请我带她同行。
十五 无题
血红的天空在警告过路的行人:这里发生了一场火灾;当然,某些炽烈的目光通常也会暴露出显而易见的激情。那是镜中的火焰。然而,冷漠而愉快的人们时而也有这种像忧伤那样远大而又阴沉的眼光,他们的灵魂与眼睛之间仿佛有一只过滤器,他们似乎就这样让自己灵魂里的一切活生生的内容“过滤”到他们的眼睛里。从今往后,只有利己主义的狂热才能煽起他们的狂热——这种可爱的利己主义狂热也吸引了其他人,就像引起火灾的激情离他们远去那样——他们干枯的灵魂只能成为各种阴谋的虚伪宫殿。然而,他们的眼睛里不断燃烧的爱情,无精打采的露珠就能将它浇灌,让它闪光发亮、高高飘扬,淹没它却又无法熄灭它,他们眼睛里的悲情火焰会让整个宇宙为之震撼。孪生的星辰自此从它们的灵魂中独立出来,那是爱情的星辰,一个永远冰冷的世界的炽热卫星,它们会不断放射出不同寻常而又令人失望的光芒直至消亡,就像假冒的先知,发伪誓的人在许诺他们的心灵无法恪守的爱情。
十六 陌生人
多米尼克坐在熄灭的炉火旁边等待他的客人。他每天晚上都要邀请几位爵爷和一些风趣的人来他家里共进晚餐。由于他出身高贵,有钱又有魅力,他从来不会孤单。火把尚未点燃,屋子里的日光已经黯然消逝。突然间,他听到一个声音,一个遥远而又亲切的声音对他说:“多米尼克,”——他分明听到那声音在呼唤,在很远却又很近的地方呼唤他的名字,“多米尼克,”他吓得浑身冰凉。他从未听见过这种声音,可这声音又是那么熟悉,他心中的内疚对这声音是太熟悉不过了,那是一个受害者的声音,一个身份高贵却又惨遭摈弃的受害者。他在寻思自己从前究竟犯下了怎样的罪过却又想不起来。然而,这声音的语调分明是在谴责他的罪过,他显然是在不知不觉中犯下了这样的罪过,所以他对此负有责任——他的悲哀和恐惧就是明证——他抬起眼睛,看见他面前站着一个神情严肃、看着眼熟、模样模糊而又引人注目的陌生人。多米尼克毕恭毕敬地向忧郁而又自信的陌生人致意。
“多米尼克,难道我是你唯一没有邀请参加晚宴的人吗?你是想用我来弥补你从前的过错,你错了。当你老去的时候,客人不会再来,我来教你如何过日子吧。”
“我邀请你参加晚宴。”多米尼克带着莫名其妙的亲热郑重其事实地回答道。
“谢谢。”陌生人说。
他的戒指底座上没有印刻任何徽饰,锋芒毕露的话语中仍然透着机智。多米尼克对他那亲如手足而又强劲有力的目光一见如故,他陶醉在一种不可言喻的幸福之中。
“不过呢,如果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的话,你就必须打发走其他的客人。”
多米尼克听见客人在敲门。火把尚未点燃,屋里一片漆黑。
“我不能把他们打发走,”多米尼克回答说,“我不能孤单一人。”
“其实,即便跟我在一起,你还是孤单一个人,”陌生人悲哀地说,“但是你必须挽留我。你从前怠慢过我,你必须弥补。比起他们所有的人,我更喜欢的是你,我来教你怎样打发没有他们的日子,当你老去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再来的。”
“我不能。”多米尼克说。
他觉到自己刚才牺牲的是一种高尚的幸福,为的是遵奉一种义不容辞而又俗不可耐的习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甚至根本毫无乐趣可言。
“赶快选择吧。”陌生人傲慢地恳求道。
多米尼克准备去给客人开门,同时,他头也不敢回地问了陌生人一句:
“你究竟是谁?”
已经消失不见的陌生人对他说:
“你今天晚上再次牺牲我去服从的这个习惯,到了明天就会变得更加强悍,因为你给我造成的伤口流出的鲜血给它提供了营养。这样的习惯,你越是服从它,它就越专横,这个习惯让你每天都离我更远,迫使你给我带来更多的痛苦。你很快就会杀死我的,你再也不会见到我了。然而,比起其他的人来,你欠我更多,在不久的将来,那些人就会抛弃你,我附身于你却又始终离你很远,我已经几乎不存在了。我就是你的灵魂,我就是你本人。”
客人们进来了,他们走进餐厅。多米尼克想讲述他与消失的来访者之间的谈话。然而,面对晚宴主人回忆一个几乎淡忘的梦时的那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众人的无聊烦闷,吉罗拉莫不想让所有的人,包括多米尼克本人扫兴,他用这样的结论打断多米尼克说:
“永远不要单独一个人呆着,忧郁是孤独的产物。”
于是,大家重又开始饮酒;多米尼克愉快地交谈着却又没有丝毫的喜悦,但他还是得到了所有到场的贵宾的一致恭维。
十七 梦
“你的眼泪为我而流,我的嘴唇啜饮你的泪水。”
阿纳托尔·法郎士373
我不费一点力气就能回想起星期六(四天之前)我对多萝茜·B夫人的评价。那天,大家偶然谈起她,坦率地说,我觉得她既缺乏魅力又毫无风趣。我想她大概有二十二或二十三岁。总而言之,我不怎么了解她,当我想起她的时候,我的记忆中没有丝毫生动的回忆,映入我眼帘的只有拼写出她姓名的那些字母。
星期六那天,我很早就睡下了。两点钟左右,风刮得很紧,我不得不起床关上那扇没有拴牢、把我吵醒的百叶窗。我回顾了一下自己刚才睡着的那一小段时间,令我欣慰的是,这次小睡让我恢复了元气,既没有身体上的不适,也没有做梦。我再次躺下,刚一躺下,我就再次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渐渐醒来,确切地说是渐渐苏醒在一个梦的世界里,起初,这个世界混沌模糊,犹如平常一觉醒来所面对的现实世界,然而,梦的世界却变得明朗了起来。我在特鲁维尔沙滩上歇息,那也是陌生的花园里的一张吊床,一个女人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我,她就是多萝茜·B夫人。早晨醒来,我不无惊讶地发现,那是我自己的卧房。更让我吃惊是,我的女伴超乎自然的妩媚和她的出现让我产生了汹涌澎湃的灵与肉的仰慕。我们心照不宣地注视着对方,彼此心领神会,一个幸福和荣耀的伟大奇迹正在发生,她便是其中的同谋,为此我对她感激不尽。可她却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