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难忘的一个“国特”(第20/20页)

介民先生真不愧是一位政治家,对事情了解透彻,目光锐利远大,确非他人可比。我一出牢,他就顾虑到我将来的生活问题,他知道我是我们交城县选出的“国大代表”,那时“国大代表”待遇不好,很少人注意,而介民先生却非常注意,所以写张条子给安全局第三处处长刘瑞符兄,要我赶快办好“国民大会”代表的手续。

瑞符兄给我看过介民先生的手令,着手进行,才知道问题并不简单。原来1954年“内政部”有过公告,所有“国大代表”和候补代表必须向“内政部”民政司登记,过期不登记,一律注销资格。我没有登记,当然注销了。假如当时有人悄悄地给我办好手续,现在去报到,不用几分钟,就可以办妥。可是当时在毛人凤先生淫威之下,就没有一个人敢替我办理登记手续。

李仲琳兄请在“内政部”工作的天镇县“国大代表”俞泽生兄想办法,他请民政司王帮办、居科长帮忙,他们告诉泽先兄,只有一个办法,由情报局证明,1954年无法办理登记,才能生效。于是我请情报局出一张证明书,他们不愿意办。我很生气,难道毛人凤先生的阴魂还统治着情报局吗?我给张炎元局长写了一封信,告诉他这是介民先生的意思,不是我要办。他的局长是靠介民先生的,也不买介民先生的账吗?第二天王有为转来他给我的一封信,他的意思,先派我到香港工作,回来先恢复军籍,再进行“国大代表”。

张炎元先生的智慧不会高过介民先生,他的见解也不比介民先生高明,但是他轻重倒置、固执偏见,不出证明,我又有什么办法?这是我去香港以前的事。1959年我急欲回来,不愿久留香港,就是为了“国大代表”问题,因为第三次会议很快就要召开了。

1959年夏天我回台北,张炎元局长并没有恢复我的军籍,证明书也拖着不办。介民先生比我还着急,在他逝世的那天早上,刚从日月潭晋谒总统回来,要张局长的电话,张不在,由办公厅主任王唯一兄接电话。介民先生说:“情报局必须给乔家才同志出一张证明书,好去办理‘国大代表’报到手续。因为第三次大会快开了,不能再拖,你赶快去办,这是我的意思。”

这一天夜里,介民先生心脏病突发,不治逝世。王唯一兄对于介民先生这样爱护同志,非常感动,不管张炎元先生愿意不愿意,遵照介民先生的遗命办理,第二天证明书就办好了。唯一兄并且把介民先生电话里说的话告诉我。

拿上证明书到“内政部”,问题又发生了。承办人告诉我,要是在三个月以前办,“内政部”做得了主,毫无问题,现在“内政部”负不了这种责任。因为第三次大会就要召开,有好几位1954年没有登记的候补代表,如建国中学校长贺一新、中央党部秘书续琅、“国防部”王武等,要求递补,“内政部”不准,大闹特闹,中央党部特为“国大代表”资格问题,成立了一个小组。所以,我的问题必须送中央党部。他们一再叮咛,千万不要同那些候补不上的代表混在一起,要单独解决,才有希望。

假如介民先生在世,中央党部这一关有他关照,丝毫不成问题。现在必须费很大的周折,李仲琳兄去找副秘书长郭外川先生,他了解我的真实情况以后,非常同情,满口答应帮忙。介民先生逝世后,叶翔之升任第二组主任,我和仲琳兄去找他。他也受过毛人凤先生的迫害,我想他应该帮忙的。

“假如唐乃建兄也和介民先生一样热心,中央党部这一关就容易通过了。你应当写一封信,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仲琳兄这样主张,我写好信,一同去中央党部投送。在大楼的楼梯口碰到叶翔之,他容光焕发,显露出春风得意的姿态,很高傲地对我说:“你的事情我问过了,不成!”

我没有开口,谁劳驾你去问?仲琳兄说:“华塘兄的问题和其他人的不同,怎么不成?”

过了几天,在永铭兄家里碰上谷凤翔先生,经永铭兄介绍,他说:“恭喜!你的问题,刚才“中常会”已经通过了。”这样顺利,真没有想到,当然是得力乃建、外川两位先生了。后来去看外川先生致谢,他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介民先生对特赦复权很重视,要情报局办,他们推着不办。最后还是由刘瑞符兄由安全局办妥的。

1960年2月22日参谋总长彭孟缉给我一张(49)镜荣字第018号“国防部”特赦复权证书:

“查乔家才现年五十四岁,男性,山西交城县人,前因贪污等案件,经本部前保密局依法判决,处以无期徒刑,剥夺公权终身。兹奉‘总统’‘四十八年’(1959年)11月27日机密乙字第11330号令,以该乔家才准予特赦复权等因,合依赦免法第七条之规定,由本部发给证明书,以资证明。”

坐牢九年,没有经过合法审判,我没有见过起诉书,也没有见过判决书。现在才知道“因贪污等案件”,我贪了什么污?天呀!“前保密局依法判决”,依什么法判决的,我一无所知。天乎!这就是国法吗?这就是革命的结果吗?这就是天理吗?这就是人道吗?这就是正义吗?呜呼!痛哉!国破家亡,生不如死。受尽侮辱的无期徒刑的罪犯啊!你有何面目见祖宗父母于地下?二十五年以后,胡天秋兄由香港寄来五言律一首:

书愤

如何忠义士?伪作重囚看。鬼蜮阴谋狠,贪谗正义捐。

冤深终不死,报应有循环。东厂生祠辱,于今足借观。

1975年7月1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