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游记208(第2/8页)
狂风一阵一阵,携雨横扫过来,三个衣衫褴褛的穷人为了躲雨,就俯身贴着船帮跪下,真好像在祈祷。后来去朝香,我还在圣安娜见到他们;他们就像是卡洛210的模特。
穿过田野,走很远的路去洛克马里亚凯;地势平坦,景物的轮廓清晰;海岸就像水塘的岸。大海在同陆地玩捉迷藏的游戏,深入所有的低洼处;海岸是抹圆形的,轮廓模糊不清,一溜儿平平,海水可以“随意211”漫过。
有些小小村落,只有四五户农家,楼梯建在户外,灰色花岗岩构造,小门是罗马式的,非常纯正,周边饰有精致的雕刻。
洛克马里亚凯。偏僻,孤零零的,远在单调的荒原上不为人知的地方,在莫尔比昂省的入口,一退潮时就露出铺了一层绿色海带的淤泥滩。
一幅美妙的水彩画,色调融合,几乎没有线条。
大海漫过淤泥滩,浑然一体,海水一片汪洋,平展展的呈蓝绿色,海蓝和水绿。吕伊半岛日久年深冲成圆形,伸展深绿色单调的长带,仅仅略高出海面。天空灰暗,是一种微显愁惨的灰色,远处连着几片色调深得多,令人感到那里在下雨。所有色彩都潮乎乎的,简直湿漉漉的,都美妙地融合了;只有一排排黑色木桩割断这一致的色彩,正如当地人由于顺口谐音的缘故都这么说的,那圈起来的是牡蛎“养子212”场。
(类似景物的一幅画陈列在卢森堡宫——为伊萨贝213所作。)
星期四,十时从瓦讷开往圣安娜的三等车厢
刺鼻的气味真叫人受不了。
三个戴白色风帽的女人,半截身子埋在几只大筐中间。一股股大蒜味从她们那堆里散发出来。
五个男人,其中有一名士兵和一个农民。那农民的罩衣里面,穿一件绣花的旧时代背心。
一个女人裙子搂起来,怕压皱了,她一弯腰,就露出一直拉到膝部的黑袜子。
另一个挨着我坐的女人,双手捂嘴憋住笑,而无声的笑使她浑身直颤动。
那些男人都对着瓶口喝酒。
好大气味儿!
现在我还恨死自己了,何不整夜留在教堂,待在那些跪着祈祷的女子中间呢。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在瓦讷
客店老板娘嘴甜甜的:“令郎利用暑假,出来游一游吧?”
我母亲容光焕发:“我儿子结束学业了,太太。”
于是,老板娘又问:“哦!真的吗……这么年轻!”
今天早晨,她还悄悄地说:“令郎学习一定很勤奋,从他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能觉出他是个勤奋的人!”
在朗沃荒原,为了排遣孤寂,就学习里什潘的十四行诗:
妙语!可是大海哟,你的更壮丽214。
我忽然发觉,我的皮包丢了。
哼!我心中好笑:这是埃米尔215的皮包,我拿来好爱惜,你给的,小姐姐。皮包里装着我在巴黎生活的几页记录……丢了《吉塔尔押韵词典》之后,又失落皮包,这是剥夺我这城里人的第二步。
我感到一种纯粹皮浪216式的不动心侵入我的思想——“智者就是见什么也不惊怪的人。”普罗塔哥拉斯217如是说,我心中想道。
在洛克马里亚凯,白色小房间,干干净净的农家小屋。女店主跟农妇相差无几,她亲自侍候吃饭,每上一道菜,还迟迟不离去;陪着说说话,“曲意逢迎”,正如我们去年找贴切的词儿时所讲的。
我步行后到,在村子里寻找母亲,很快就有城里的两名船夫跟上我,争着明天载我们,要知道我喜欢雇用哪一个。
他们逢人便问:“有没有瞧见您那位先生的妈。”
我真想打发他们见所有的鬼去。
在圣安娜旅店用餐,两张餐桌坐满了客人。离我们不远,一个声音升起来,那是个“侃家”,他控制了全部谈话,只听他说:“原先有伊索和费德尔,可是又出来个叫让·德·拉封丹的。”
他就这样侃下去,可是旁边的人说话,下文我没有听见。
乘船行驶在莫尔比昂河上,凉爽的顺风吹起几面帆,船偏向一侧,就仿佛受到过分的爱抚。
大海首先是黑色的,不过涌起的波涛映现蓝天,犹如鱼鳞一样熠熠闪亮;继而,天空开始阴云密布,可是,一种天蓝色调突然浸入水面,使海水和裸露的淤泥滩浑然一色。
岛屿星罗棋布,包围大海,给人的感觉就像行驶在湖中;可是,船逐渐驶近海岸时,又看见陆地分开,一道细细的海湾从岛屿之间溜进去,折折曲曲,不知所终。
船陷入两片绿色淤泥滩之间的狭窄航道,行驶极其缓慢,因为海水刚刚开始回潮。船帆都放下来,瘫在船上不动,只有帆布拍打桅杆的声响。我们原地不动,等待潮水上涨,将船从淤泥地托起来。微波细浪轻拍船底,汩汩的仿佛弹奏乐曲,听来好似亲吻之声,又像窃窃私语。我久久聆听,并极力领悟这么长时间,波浪究竟能向航船讲述些什么。汩汩声时而忧伤,时而温存,但始终略带嘲弄之意(却又十分温柔!),我的神思受这种单调的哀怨之声所吸引,跟随着波浪的节奏,渐渐沉入一种缥缈而波动的、难以捕捉的幻想。
温暖的阳光特别安抚人心,我感到自己整个儿融进一种无限的、扩展到所有事物的柔情里。多么难以描摹的时刻,我像一股雾气化为乌有,觉得自己就是絮语的波浪,就是歌唱的轻风,就是爱抚的阳光,仅存生命之感了。而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向外扩散,在飞跃所停之处,激活周围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和谐……
重又绞帆之后,刮来稍大一阵风,就突然把船吹动了。
美丽岛
事物乱纷纷的,两天工夫蜂拥而至,我只剩下深深的惊愕了:惊怪这仿佛随着祈祷风偃伏的白色帽子,惊怪这狂热的浪涛……而散乱的大段大段的话语,在混乱的形象中漂浮,我在孤寂中高声唱给自己听,还要写下来。
星期一从坎佩莱到普尔杜,森林中
这两天,在岩石间攀缘,受海风抽打,浪花飞沫湿了衣衫,我还有一种惊怪,惊怪使我狂热的生命力。
我的血液沸腾,感到浑身肌肉在颤动,急不可待,要施展一种尚未使用的活力。
昨天在旅途中,我一动不动,看见绿油油的牧场,就发狂似的渴望在青草上打滚,随便乱跑。
噢!一连两年,埋头在书本里,往往超负荷学习,并自得其乐,抑制肉体的所有欲望,尽管肉体在抗争,渴求运动!头几趟奔跑累了之后,刚到大自然中一阵惊讶过后,多么强烈的渴望纷纷涌起,动摇了整个儿我这人。
昨天夜晚,几乎没有睡觉,思绪翻腾得厉害,我幻想长跑,让疲劳降服肉体,在充满幻景的梦想中,展现金色的田野,一面面矮山坡,有远逝的溪流送爽,岸柳遮阴,好个清凉世界。我从车厢里又望见河中的孩子,他们肢体单弱,臂膀晒成棕褐色,扎进清凉的河水里游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