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49/100页)
阳光普照不到的七彩建筑物开始发灰。多样的色彩中蕴含着冰冷。轻微的焦虑在街道构成的伪造山谷里昏昏欲睡。它睡着了,平静下来。在高耸云端的最低处,一点点地,那些色彩开始变得虚无。只在那一块小块云朵上——仿如一只白鹰盘旋在万物之上——还残余着渐行渐远的太阳留下的最后一抹欢快的金光。
为了寻找,我放弃了我在生活里寻找到的一切。我就像一个茫然不知在寻找着什么的人,寻找着,寻找着,在梦中已然忘记了想要寻找什么。寻找的双手做出了实实在在的动作,而寻找的事物比这双手更不真实——搜索,拾起,放下——那双手就是一个有形的存在,修长,雪白,每只上都有五根手指。
我所有的,就像这高高在上、变化多端的天空,到处都是虚无的碎片,被远处的一束光刺痛,到处都是伪生活的碎片,被远处的死亡镀上了金,而这死亡则带着一抹了然全部事实的悲伤微笑。我所有的一切,乃不知如何寻找而得,如同一个黄昏下沼泽地上的封建领主,一个空坟之城里的孤独王子。
在我的思考之下,在高高在上的云朵突然绽放的光芒之下,现在的我,曾经的我,或者我想象中的现在与曾经的我,突然间失去了神秘,真实,或许连运气都失去了,这些东西藏在某个晦涩之物中,这个物体的生命十分渺小。如同渐行渐远的太阳,这就是我得到之物。在高高耸立的屋顶之上,这些屋顶各式各样却又千篇一律,太阳的光芒之手慢慢消逝,到了最后,万物的内在阴影开始显现。
远方,第一颗小星星光辉熠熠,如同一滴水,朦胧而闪烁。
218.弥散
感觉的一切萌芽,甚至最愉快的萌芽,必定会扰乱同样感觉的神秘的内心生活。小关心和大担忧使我们分心,妨碍了思想的宁静,我们都渴望获得宁静,不管了解或不了解它。
我们几乎总是活在我们的自我之外,生活是一种持续不断的弥散。但它向我们弥散时,我们像行星一样,沿着荒谬而遥远的椭圆形向中心弥散。
219.主,在我心中
我比时空更苍老,因为我有意识。万物衍生于我,整个自然是我感觉的后裔。
我寻找,却找不到。我渴望,却得不到。
没有我,世界照样日出日落。没有我,世界照样刮风下雨。一切不因我而存在,只因四季变化,一年里十二个月的时光流逝。
世界之主在我心中,就像这尘世之地,非我所能带走……
220.虚空
在这倦意绵绵的时刻,我感到自己在缤纷梦境中的某个梦里,煤气灯下,车来车往的路中间,感觉的栖居地(被称作灵魂),与我一起漫步在夜色中的城市街头。
我的身体穿过大街小巷时,我的灵魂迷失在错综复杂的感觉迷宫里。这一切令人不安地传达了一种不真实和虚假存在的感觉,一切都在证明,这个宇宙栖居之地是多么空洞无物:一切客观地展现在我的超然精神面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大街小巷纵横交织成客观网状物,成排的街灯和树木,点灯或未点灯的窗,打开或关闭的门,这一切困扰着我——由于近视,夜幕中的各种剪影愈发显得模糊不清,直到在我们的主观上变得荒诞怪异,虚幻难辨。
挂在嘴上的嫉妒、渴望和浅薄冲击着我的听觉。喃喃私语,我的意识泛起涟漪。
我和这一切同时存在,我的确——见到的太少,但我听见——在这些代表存在的影子和实际存在的地方移动,对于这个事实,我渐渐失去清醒意识。这一切是如何存在于永恒时光和无限空间里的,这个问题渐渐变得模糊不清,难以理解。
经过消极联想,我开始思考,人类的时空意识带有强烈的分析性和直觉性,与这个世界脱钩。无疑,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城市(和我陷入沉思的这个城市并无不同),诸如柏拉图、司各脱、康德和黑格尔,他们几乎忘了这一切,他们变得与众不同,这似乎有些滑稽可笑。他们同样是人类……
带着什么样的清晰感,我漫步在这里,思考着这些问题,感到遥远、陌生、困惑而又……
我结束了孤独的旅程。无边的寂静对细微的声音无动于衷,将我侵袭和淹没。我身心皆极度厌烦事物,一切事物,厌烦简单地呆在这里,厌烦在这现状中寻找自我。我几乎就要大喊起来,因为我感到自己正沉入大海,海的浩瀚无边和空间的无限或时间的永恒毫无关系,或者和一切可被估量或命名的事物毫无关系。在这无上的无声恐怖时刻,我不知道我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我通常的所为、所求、所感和所思。我感到从自我中剥离出来,超出了我的范围。奋斗的道德冲动,组织和理解的理智努力,对我看不穿、但我记得曾看穿过、被我称作美的艺术创作的不安渴望——这一切从我的现实感中消失,这一切将我打击,甚至像不配被称作无用、空虚和遥远的事物。我感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虚空,一个灵魂的幻觉,一个存在的轨迹,一种有意识的黑暗,在那里,奇怪的昆虫至少在徒劳寻找对光线的温暖回忆。
221.悲伤的间奏(六)
做梦有什么好处?
我对自己了解多少?什么也不了解。
在黑夜里净化自己的心灵……
内心的塑像,没有轮廓,外在的梦,没有梦的实质。
222.梦想家
我永远是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梦想家,对自己内心的承诺不忠诚。我就像一个彻底的局外人,一个我想是我自己的、漫不经心的旁观者,我总是欣悦于白日梦的挫败。我信奉的东西从未使我信服。我的双手捧满沙土,我称之为黄金,然后打开双手,让它们滑落一地。话语是我唯一的真实。当我说出合适的话语,一切就已足够。其他的,便永远是沙土。
倘若不是我持续不断地做梦,不是我永远处在纷繁迷乱的状态,我完全可以称自己为现实主义者——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外部世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国度。然而,我宁愿不给出自己什么名称,而是多少给自己留点神秘感,甚至对自己也保持着某种带着孩子气顽皮的变化无常。
我感到自己有某种义务去持续不断地做梦,因为我只是也只想成为自己的旁观者。我不得不尽力演好戏。我想象自己在一个古代的舞台布景里,置身一个虚构的舞台上,在一些想象中的屋子里穿金戴银,身着绫罗绸缎:在梦里衍生出飘渺无形的音乐和柔光灯下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