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50/100页)

我珍惜它们,像珍惜特别之吻的回忆,珍惜那个黛青色剧院里残存的童年回忆。珍惜月光勾勒出的那个大花园环绕的、如画般不存在的宫殿露台。我倾尽灵魂去感受它们,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柔和的音乐,在这生活的心灵体验时刻缓缓响起,赋予了这个场景布置极度的真实性。

显然,场景布置是一种黛青色,一种月光的颜色,然而,我却想不起舞台上的登场人物。记忆中的舞台布景下,我演的那场戏取材于魏尔伦和庇山耶的诗歌,但是,这场戏(我不记得了)不是在真实舞台上演,和忧伤音乐点缀的现实毫无关联。这是我优雅流畅的表演,一场华美炫目的月光假面舞会,一支银色的、夜曲般忧伤的间奏。

然后生活开始了。那一夜,他们带我去金狮饭店赴宴。我怀旧之情的味觉仍然能品味到那些牛排——那些(我所知道的是我想象出来的)今天无人去烹制的牛排,不管怎么样,我没有去食用。一切混在一起——遥远的童年,餐馆的美味食物,月光布景,明天的魏尔伦和今天的我——交织成模糊不清的对角线,在曾经的我和此刻的我之间形成一个虚假的缺口。

223.暴风雨来临之前

当暴风雨酝酿之时,嘈杂的街道声音格外喧闹和清晰……

街道缩成一团落寞的白光,轰隆隆的巨响回音不断,整个世界在阴沉沉的黑暗中颤抖。暴雨恼人的阴郁加重了空气令人生厌的阴暗色度。天气时冷,时暖,时热,空气中处处闪现着模棱两可。进而,一道楔形金属光闪进偌大的办公室,刺穿了每一个人类灵魂的宁静,天空一声巨响,寒颤颤的冲击此起彼伏,最后粉碎成一片僵硬的死寂。雨声渐渐弱下来,变成一种柔和的声音。出于恐惧,街上人群的喧闹声也减弱了。一道新的闪光迅速将其黄色传遍寂静的黑暗,在轰隆隆的雷声突然从远处响起前,呼吸重新成为可能。像一道怨怒的道别,暴风雨渐渐离去。

带着一种有气无力、奄奄一息的低吟,天色渐明,闪电减少,轰鸣的雷声在遥远的广袤中平息——它徘徊在阿尔马达上空……

一道可怕的光亮突然炸裂开来,裂成碎片。它在每个人的头脑和心房里冻结。一切都冻结起来。心跳停止了片刻。他们都是一群感官敏锐的人。寂静像死神降临一样令人恐惧。雨声渐渐大起来,仿佛哭泣的一切是一种抚慰。空气像铅一样沉重。

224.雷声

微弱的电光之剑阴郁地回旋在偌大的屋子里。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四处滚动,然后消失在远处。雨大声哭泣的声音,像闲聊声里穿插的哀悼者的声音。在这里,每一个细小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神经兮兮。

225.现实是想象的插曲

……想象的插曲,我们称作现实。

连续下了两天雨,阴冷晦暗的天空飘起雨点,那色调刺痛我的灵魂。连续两天……感觉使我伤感,我将它反射在窗户上,融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倾盆大雨里。我的心被雨水淹没,我的回忆已变成焦虑。

尽管我不觉得疲惫,也没有理由觉得疲惫,我还是想马上去睡觉。我回到快乐的童年,邻家院子里有一只色彩鲜艳的翠绿鹦鹉。它的饶舌学语不会因下雨而生出悲凉,它栖身自己的避难所,叫声里蕴含着恒久不变的调子,像年代久远的留声机在这悲怆气氛里转动着。

我想起那只鹦鹉,是否因为我心情阴郁,还是说想起了我的遥远童年?都不是,事实上,我想起它是因为,如今我的住处对面那个院子里,也有一只鹦鹉在歇斯底里地叫个不停。

一切都变得颠倒起来。当我似乎就要想起什么时,我在想着别的事情。当我专心观察时,却认不出什么来,而当我心猿意马时,却看得清清楚楚。

我转过身来,背对着灰暗的窗子,玻璃给人冰凉的触感,在半明半暗的光影变幻中,我突然看见旧房子的对面院子里有一只学舌的鹦鹉。事实上我还活着,一切都不能改变,我的双眼沉入睡眠。

226.感受和遗忘

是的,这就是日落。我心烦意乱,缓缓地漫步到阿尔范德加大街的尽头。我看见,在宫殿广场那头,西边的天空显然暗淡下来。湛蓝的天空被染成绿色,渐变成淡灰,而在左边,河对岸的小山上,死气沉沉的粉色雾气中弥漫着一大团淡褐色。我所没有的巨大宁静冷冷地呈现在抽象的秋空中。不拥有它,我体验到想象它存在的微弱快乐。但在现实中,没有宁静,也不缺乏宁静,只有每种颜色都在褪色的天空;淡蓝,蓝绿,介于蓝绿之间的浅灰,远处不是云朵的云朵所呈现的模糊色调,褪去的红使它暗得发黄。这一切是一种幻象,一出现便消失,一段介于虚无和高空中的虚无之间的短暂插曲,在天空和悲伤的阴影中无影无形地弥漫。

我感受和遗忘。一种怀旧之情——每个人对每个事物都会产生的怀旧——向我侵袭,就像寒冷空气中的鸦片。我从观看中获得一种内心的虚假狂喜。

朝着大海,西沉的太阳越来越低,光线消失在一抹被发绿的空气染成蓝的铅白里。天空中浮动着一种什么事情从未实现的倦怠。天空的全景归于寂静。

在这样的时刻,我突然生出一种感觉,希望能获得无情地表达自我的天赋,一种随意的古怪念头,就像我的命运。但是不:这正在瓦解的、遥远而高远的天空,此时就是一切,我感觉到的情感,各种困惑感聚集在一起,它们不过是这无用的天空倒映在我心灵之湖的倒影——险峻岩石间与世隔绝的湖,完全寂静,一种死人的凝望,站在高处心烦意乱地凝视自我。

许多次,许多次,就像此刻,对自我的感受将我压迫——我觉得痛苦是因为它只是一种感觉,我觉得不安是因为我在这里怀念我从不知道的东西,一切情感的日落,泛黄的我,用灰色的忧伤嵌进我外在的自我意识中。

啊,谁能将我从存在中拯救出来?我既不想死亡,也不想生命:渴望深处,其他事物在熠熠闪光,像可能藏在深井里的钻石,无人能下得去。这是真实和不可能的宇宙的一切负担和悲伤,像不知名军队的旗帜在空中摆荡,这些颜色将虚构的天空渲染,想象中的新月,太遥远,无感觉,此时浮现在寂静的、令人吃惊的苍白中。

一切归咎于真主的缺失,神圣天堂和关闭的心灵的空洞死尸。无边的牢狱——因为你就是无边,你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