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魔术(第2/7页)
全家出门后,家里只剩下初枝一人。她坐到梳妆台前,在日历上确认了今天的日子,开始仔细梳头。
梳完头,她从抽屉里取出旧口红,涂了一点在小手指上,随后涂到自己的嘴唇上。
化妆结束后,起身之前,初枝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望着佛龛。佛龛上有她的丈夫,他穿着白颜色的棉麻的夏式西服,露着白牙微笑着。
他和我相反,牙齿长得真好看,初枝想起这些。
初枝乘电车到了新宿,在那里转乘山手线坐到涩谷,又在涩谷上了私营电车抵达横滨,总共花了一个半小时。
她在横滨站西口坐上市营大巴,15分钟后终于抵达目的地,此时她已经汗流浃背。要是带上太阳伞就好了,初枝想。
她找上门去的那户人家是独栋楼房,位于安静的住宅街区。房子是两层楼建筑,但算不上豪宅。打扫得很干净的室内,没有多余的东西,也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气味。
初枝被带到了一间放佛龛的日式房间,她边用手绢擦着顺脖子留下来的汗,边从包里取出佛珠。
中年夫妇尽管对初枝的来访有些手足无措,但为了掩饰,还是进厨房忙活了起来。妻子冲着正在泡红茶的丈夫小声嘀咕。
“你爸的前妻……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话是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呀!”
性格憨厚的丈夫,为了平息妻子的不满这么说道。
“你没见啊……来多少次了……”
佛龛上放的是和放在家里一样的初枝丈夫的照片。边上还有一张容貌优雅的老妇人的照片,她就是抢走初枝丈夫的女人。这个女人死了也有两年了。
“不用张罗……想着是月忌日,就顺道来了……”
初枝感觉到两人排斥自己,回头这么说道。
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客人,这一点初枝十分清楚,即使当面被他们这么说也不会伤害到自己。初枝故意选择出其不意地突然来访。
初枝的厚脸皮,更让这对夫妇生气。
“下午去家里拜访。”今早初枝打来电话。好像女主人去附近的西点店买了蛋糕,花色蛋糕和装在梅森陶瓷杯里的红茶端到了全身埋在客厅沙发里的初枝跟前。蛋糕看上去十分美味,好像是自己家门口买不到的。初枝毫不客气地拿起蛋糕就吃,又让添了红茶。
“各位还好吧?父亲葬礼以来就没再见过……”
男主人终于忍受不了沉闷的气氛开口道。
初枝没有应声,目不转睛地望着有些恍惚的男主人的脸。
男主人被初枝凝神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
“血缘关系到底是逃不掉的……这块儿一模一样。”
初枝摸着自己的鼻子。丈夫的鼻梁很挺,眼前的儿子,鼻子也和丈夫长得很像。儿子不知初枝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至少自己不这么认为。不过,这已经足够让他意识到自己和父亲的血缘关系而有了沉重的负疚感——我的身上流着让这个女人变得不幸的男人的血。
儿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苦笑起来。
穿着学生服的女孩手里提着小提琴从2楼走下来。夫妻两人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目光追随着女孩。
女孩看见初枝,在楼梯上停下来,很有礼貌地打招呼:“您好。”好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女孩,初枝想。女孩下了楼梯,说着“我走了”便径直走向玄关。女主人目送着女儿。
“沙香,回来吃晚饭吗?”
“有好吃的吗?”
“今天做圆白菜肉卷。”
“耶!回来吃。要配沙司、番茄。不要白的。”
女儿名叫沙香。
“快走吧。”
男主人笑着说道。
“给我留块蛋糕。”
“知道,蒙布朗。”
亲子间亲密的互动都看在初枝眼里。
“明白啦。”女主人看着女儿的背影笑着。女孩走出玄关的脚步声听上去一蹦一跳的。
“长大了……”
初枝望着玄关说道,已经不见了女孩的身影。
“是……已经高二了。”
初枝回过身看男主人。
“大女儿还好吗?”
说着,初枝的视线从男主人的身上落到他身后的一家人的照片上。手里拿着高中毕业证书的亚纪和刚才的妹妹的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亚纪在店里使用的“沙香”,是妹妹的名字。
“您是说亚纪吗?还好……”
父亲目光犹疑了一下,这没有逃过初枝的眼睛。
“在国外吧?”
明知亚纪不在国外,这对做父母的依然对初枝重复着谎话。
“嗯,在澳大利亚过得开心着呢……是吧?”
丈夫向厨房里的妻子求助。
“暑假也不回来。她爸有些想她了。”
妻子从厨房里露出半张脸,立刻又回到灶台前。
“是吗……这最重要。”
初枝说的“这最重要”,指的是留学快乐最重要还是爸爸想女儿最重要,她自己也不明白。
初枝又看了一眼放在窗台边上象征这个家庭幸福的照片。
亚纪没有笑容。
为什么亚纪在店里使用妹妹的名字,初枝心里有些懂了。
是为了复仇。
是亚纪对妹妹的复仇。妹妹比自己晚来一步到这个世界,却夺走了父母的爱。当然,沙香和父母应该也没什么错,他们对亚纪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所以,即便他们知道了亚纪的情况,也一定搞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亚纪这种扭曲的爱,与初枝一次次上门来的感情有某种共同点。
(和那孩子说的一样,我和亚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很像。)
初枝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对亚纪也格外疼爱。
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初枝终于打算离开。男女主人走到玄关送初枝。
“这只是一点小心意……”
丈夫递给初枝一个事先准备好的信封。
“太客气了。那我就收下了……”
和过去一样,初枝收下信封。妻子脸色变了,初枝压根儿不加理会。
“我母亲和父亲的事……我一直感到很抱歉。”
丈夫弯腰深深鞠了一躬。他一定是感觉到了愧意,自己的小小幸福原来是建立在破坏眼前这个老人幸福的基础上的。这人不像其父,心地善良,初枝想。
“你没有错。”
初枝握住这个男人的手说。
她之所以来这里,起初只是想闹一下恶作剧。
在前夫举行葬礼的寺院里见到后,初枝便经常出现在这人的家里,拿钱走人。
这个钱,被她看作赔偿金。
和那户人家的女儿亚纪,也是偶然在大巴停车站遇到的,她们交谈了起来。亚纪对这个家庭有着连自己都道不明情由的不满。于是,初枝邀请亚纪来和自己一起过,出人意料的是,亚纪竟爽快地答应了。第二个月,亚纪便成了位于荒川区的那个家族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