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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然后问:“你听他亲口说的?”

“是的。当米凯拉把房子租给我,而不是他时,他听起来十分生气。”

亚历山大咳了下嗓子,说:“我知道他以前向米凯拉说过,他想租下那块地方,但他并没有签下任何合约。就因为这样,你才有机会抢在他前面将那地方租下来。他没有料到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我猜他应该是忘了,做生意光靠口头承诺是不够的。”说到这他顿了下,将剩下的咖啡喝完。他在我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是不是刻意的?“不管怎么样,不要对号入座。我父亲最近一心想要扩大他的地产,方圆十英里以内的房产他都想吞下。”看我始终毫无反应,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他朝我伸出手,为我拂开一缕碎发。“听着,我很高兴他没有得手,否则我就不会遇见你了。”

终于,我点了下头,重新端起咖啡。

“以后……我能约你出去吗?”在我喝咖啡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想带你出去走走。”

虽然理智告诉我不应该答应他,关于他父亲的那番话,我甚至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可是……我却忍不住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好像无意中遇见了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当然可以。”我说。

他开心地欢呼一声。“今天下午如何?难得天气这么好,无论你想去哪儿,我都能带你去……”发现自己过于兴奋,他赶紧刹车,转而说道,“除非,你事先已有安排?”

“从我搬来这里的第一天,有个地方我就一直很想去,虽然那并不是什么浪漫的地方。”

“这倒无所谓。那地方在哪儿?”

我感觉自己不可抑制地露出一抹贼笑:“五金店。红滩镇上最大的那家。”

亚历山大一听,脸上血色顿失:“你说哪里?!”

我坚定地说:“那座小屋得大修才行,我需要很多东西。你说过无论我想去哪儿,你都会带我去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亲了亲我的脸颊,接着说,“我带你去五金店,不过前提是去了那里要一起吃午饭。相信我,宿醉过后逛五金店,不会是什么舒服的体验。”

我走进家门,手里抱着一堆螺丝刀,抹布和肥皂。佩兰在家里等着我,看到我走进来,它伸了个懒腰,朝我意味深长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在说:你总算知道回来了。我的脸一下子烧红了起来,亚历山大嘴唇的温润还残留在脸颊上。他送我回来时,极力挽留我,想要我旷一天工,跟他一起吃晚饭。他的提议很让人心动,但是我得守住自己的原则。除此之外,我能感觉到山谷下的恩斯尤尔正在等我回去,佩兰说不定正在盼着它的晚餐。

“别再用那种眼神盯着我看了。”我对它说,“我有权利去见我喜欢的人。”佩兰叫了一声,介于喵喵声和咕噜声之间,然后从椅子上跳了下去,朝金枪鱼罐头走去。在它进食的时候,我打开一包抹布,还有一罐家具光亮剂。既然我从伦敦寄过来的东西都到了,我也该认真收拾这个乱成一团糟的家,顺便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免得成天胡思乱想。

我决定先从卧室开始,因为它是最容易整理的地方,只有一张床,一只锁住的皮箱,还有我的一只行李箱。我一边给床头板上蜡,一边为它的精美而惊叹。整个床头板上刻满了精美复杂的树叶和浆果图案,它的形状与墙壁的曲线完全吻合,一定是为了这间房而定制的。蜡油充分渗入后,原本暗淡无光的木板发出棕红色的光泽,像极了马栗的颜色。以前,我和姐姐经常去曼彻斯特的公园里捡马栗,它那带刺的绿色外壳一剥开,里头便露出棕红色的果实来。父亲会在马栗中间穿孔,将它们用绳子串起来,让我们带去学校里跟同学一起玩。

和楼下的桌子一样,床架十分古老,布满了几百年来的刮痕和磨损。我仔细地给每根床柱上蜡,让它们和床的其他部分一样焕然一新。处理完整张床后,我把睡袋收起来,再从纸箱子里翻出被套、枕头和床单。将床铺好后,整个房间看着舒服多了。经过昨晚的奇妙之夜和一天的欣喜激动后,现在我最想做的就是躺在床上休息。可是事情还没完,我还得写书呢,我只能强迫自己下楼去。

和往常一样,我工作的时候,佩兰就坐在我旁边。不久后,我开始静下心来写作。幸好我没有尝试将收音机修好,壁炉里噼里啪啦的响声,山谷里猫头鹰咕咕的叫声,还有佩兰轻轻的呼噜声,有这些声音陪伴我就已经足够了。

近来我的书进展很缓慢,像在地里埋下一颗种子,悉心呵护下它才慢慢地破土而出,每天只长大一点点。我正在描写的地方,虽然不是恩斯尤尔,却与它十分相似。我从它身上采撷了许多灵感,挂着露珠的蜘蛛网,鼻涕虫爬过的痕迹,细腻如羊毛的灰尘,再加上天马行空的幻想,交织成一个奇幻的故事,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古老传说。源源不绝的文字从我的脑海里倾泻而出,争先恐后地来到我的指尖,我浑然忘我地快速敲打着键盘。我不停地写啊写,直到困意袭来,眼皮变得沉重,眼睛时不时合上,眼前的字也变得模糊,我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当电脑从桌上滑下去时,我及时地伸手接住它,将它放回到桌上。然后,我步履踉跄地爬上楼,一头扎进幸福温暖的被窝里。

“佩兰。”我困倦地喊了一声它的名字。一道毛茸茸的黑影出现了,跳到我的腿上。“你不能待在这里。”倦意铺天盖地袭来,我含糊不清地说。佩兰低吼了一声,在我膝盖上团成一团,表示拒不从命。还没来得及抗议,我就已经睡着了。

* * * * * *

这片土地有自己的语言,它用它那独特的语言,忠实地为每一座小镇命名:“黑葡镇”有黑色的葡萄酒;“白泽镇”有白色的沼泽;“红滩镇”有红色的河滩。它告诉我们,哪里有沼泽,哪里有坑洼,哪里有狐狸洞。它知道纸张会腐朽,字迹会褪去,记忆会衰老,可石头会替我们永远铭记着。

* * * * * *

它们向我诉说那些勇闯此地的开拓者的故事。它们在说,这里早已不复原样,公路潜入原野,纵横交错,土地支离破碎,满目疮痍。铁石心肠的人类掘地三尺,任由土地流血,却不让它流尽。现在,那些动物告诉我,有比房子还大的怪物,要把土地抽干,它们比一百匹马还要强壮。它们不会来的。它们来不了。这是一片被守护的土地,有石头和精灵镇守着。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