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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标在未完的句子末尾闪烁着。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它,手边的茶慢慢变凉了。我原本只是想快速地检查下昨晚写了什么,结果……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样的内容。我又读了一遍,“石头和精灵”,这是什么意思?整段话里隐约中透着一种担忧,仿佛会有坏事降临在山谷里。恩斯尤尔现在归我管,至少在未来的一年里,不是吗?只要这一点不变,我就会尽我所能,护它周全。但是,我的心里总有一股淡淡的不安感,挥之不去。我将这整段话选中,粘贴到新的文档里。下次再去村子里时,我一定得找米凯拉谈谈。
不管罗斯卡洛和特雷曼诺家的两位老先生是怎么想的,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里变成我的家。在这里住了一阵子后,我也开始养成了新的生活规律。早上起来以后,我会以吐司面包和清茶作为早餐,喂佩兰吃金枪鱼,下午清扫和修葺房子,到了晚上就坐下来写作。
除此之外,我也更加了解这个房子。室外的浴室里时有蝙蝠出没,倒挂在横梁和窗台下睡觉。早上,我会在地板上发现可疑的痕迹,像是蜗牛爬过的涎线。此外,受生活环境所迫,我还克服了对蜘蛛的恐惧。对于这些不请自来的生物,佩兰一点儿也不在意。它经常会好生玩弄它们一番,然后再把它们吃进嘴里。当我对着它发出恶心的声音时,它还会刻意在我面前咬得津津有味。
在这个家里,我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君子协议。但是,它时不时会以各种方法提醒我,它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我不过是寄人篱下。大多数时候,它会霸道地占掉床的三分之二,或者突然攻击我的鼠标,好像消灭老鼠是它义不容辞的天职。其他时候,它会雷打不动地坐在屋顶上,彻夜不眠地对着月亮唱歌。
这些夜里,我的梦更加强烈了。我总是梦见一些古老的东西,虚无缥缈的东西,梦里全是狂乱的心跳声,还有动物的眼睛。有一次,我的脑海里出现一个陌生的名字,正当我想要念出它时,它却从我嘴边消失了。还有一次,我在梦里尝到了白兰地酒的味道,我敢发誓我是真尝到了。一到了白天,梦里的情景就全忘了,只留下模糊的印象。
有一天,我在整理书柜里的书籍,想腾出点空间来摆放我的书,无意之中我又看到了那本素描簿,扉页上是托马西娜·罗斯卡洛优雅的签名。我翻开素描簿,看得比上次要仔细。里头全是漂亮的炭笔素描画,黑白分明,明暗交错。有些画我能认出来,有的是山谷里的景色,有的是房子外的草坪,有的是门前的那只破花盆。我认为最好的一幅素描,与我梦中的场景惊人地相似,它画的是一团笼罩在小屋上空的黑雾,状似一只巨大无比的猫,用涂抹法刻画出它乌黑的毛皮和明亮的眼睛。我不禁笑了,轻拂画纸的边角,这画的只能是佩兰。
傍晚时分,我坐在门前台阶上,将抹布抖净,这时佩兰过来了,蹲在我身边。现在已是秋冬之交,很快树上的叶子会落光,再过不久,树枝就会结霜。毛发蓬松的佩兰,像个微服私访的帝王,在山谷里巡游着。我试探性地靠近它,在它面前抖灰尘,它微愠地眨巴着眼睛,胡须也随之抽动。我偷笑了一声,又抖了几下抹布。它极力忍耐着,前爪弯曲起来。虽然它是一只奇怪的猫,但它终究克服不了猫的本性。当我第三次抖动抹布时,它用爪子拍掉它,扭身躲开。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呵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变成雾。为了不让佩兰抢走我的抹布,我往后跳了一下,它也跟着我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眼睛一闪一闪的,爪子如针一样锐利。最后,它如愿以偿地打败了我,以闪电般的速度咬住那块布,衔着它扬长而去,躲到房子的另一头。很快地,我听到了丧心病狂的撕咬声。
我擦掉了眼角笑出的泪,正当我准备回屋时,我发现有个人站在树林里看着我,这令我心中警铃大作。很快地,我认出了他的外套和帽子。
“杰克!”我惊喜地叫出他的名字,忘了那晚他在酒吧外的古怪行为。他并没有回应我,但是我还是跑了过去,暗自希望他是来向我握手言和的。“你是来我家里做客的吗?我正打算泡点茶。”
他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松动,胡茬下的嘴抿成一条线。他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信封来,塞给我。“我是过来送这个的。”他说,“仅此而已。”
他扭身准备离开,我的心里一阵不安。“等一下。”我朝他走近了几步,“这是什么?”信封上面空白一片,只有地址栏上写着“杰西·派克”。
“这是一份账单。”他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落在我身后的山谷上。
“什么账单?”我动手拆开信封。
“土地损失费。”他说,“电力公司的人开着卡车,撞坏了我爷爷地里的树篱,那些树我得重新种植才行。”
我盯着纸上手写的大写金额,说:“我很抱歉。我没有让他们……”
“你确实没有,你只是让你男朋友替你出面。”
“你说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如果你说的是亚历山大,”我既生气又受伤地说,“那么不是,他不是我的男朋友。可他是个好人,自告奋勇地替我解决了电的问题,不像你承诺过后却什么也不做。”
“我之所以向你承诺,是因为我看错你了。”杰克反驳道,因生气而涨红了脸,“我告诉我爷爷还有他的朋友,说你是个正派的女孩子,他们应该为自己的偏见而感到羞愧。现在看起来,我简直愚蠢至极。”
“为什么?”我感觉体内的血在往脸上涌,“就因为你们之间那可笑的瓜葛,而我却跟他出去玩了一个晚上?”
杰克沉默了,下巴肌肉紧绷。我们相互盯着对方,气氛十分沉重。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开口了:“我想你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你并不打算与我们交往,那么请你在两周内支付这笔损失费。”
说完之后,他大步走回到路上,越走越远,只剩下耸起的背脊。
“他真是太粗鲁了。”我在花洒喷头的水声中大声地对外面说,“你真该听听他当时是怎么对我说话的。还有那张账单,要是我没有恰巧看见他,他也许会把它放在门口,等我自己去发现,然后什么也不说就离开,后面的对话也就不会有了。”
我让花洒里的水喷射在我头上,冲掉头发上的洗发露。真希望我的坏心情也能这样被冲走。
“这都是我的错,”亚历山大站在外面说,“我不该插手的。”
“不,不是你的问题。”我用手擦掉眼睛上的水,隔着结霜的玻璃往外看,“你不过是好心想帮我,他们才是想让我日子不好过的人,打从一开始就为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