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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小婴儿的身体动了动,在襁褓里蹬着小腿儿,一只小手挣脱了出来,伸出粉色的手指头四处乱挥,引得两个大人不约而同地注视着她。
“弗……”他想问什么,却没有勇气说出那个人的全名,于是改口道,“你丈夫知道他有个女儿吗?”
女人用她布满老茧的手包住女儿的小手。“他不知道。那个不幸的消息传来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自从生下托马斯以后,我们一直祈求上帝再赐予我们一个孩子。后来,我的年纪也大了,以为没有机会再怀上,便不再奢望了。”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睛,悔憾地说:“我真该把他们带回来,把他们活着带回来,而不是带回两块该死的牌子。那样你就不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圣诞节。”
她轻轻地摇着孩子,平静地说:“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我的女儿,还有它和这座山谷。”她用下巴指了指那只正在把报纸上的残渣舔干净的黑猫,又看了一眼这片茂密的冬青树林。在昏暗的天空下,它们的树叶失去了颜色,只看得见黑压压的枝头。“弗兰克一直说,恩斯尤尔就是他的根。在这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仿佛他们还活在这世上。”
“这个地方……”男人喃喃地重复她的话,凝视着眼前这片漆黑的树林。慢慢地,他的表情起了变化,脸上的阴郁在瞬间拨云见日。
“你喜欢这个地方?”
“是的。”女人凄然地笑道,“它能给我带来平静。”
“那么,罗斯卡洛夫人,请允许我向你献上一份圣诞节礼物。”他咧开嘴笑着说,“真正的圣诞节礼物。”
石头四周散落着冬青树的叶子,他弯下身子从石头底下抓起一把土,轻轻地拉起女人的手。她还没来得及缩回去,他便将手中的土放进她的手心里。
他郑重其事地说:“恩斯尤尔是你的,也是你女儿的,圣诞节快乐。”手里捧着的这一抔土,就是她收到的圣诞节礼物。她合上手掌,将山谷握在手心里。我努力想要抓牢,可它们却不停地从我指间流失。我想要张开手掌,却发现我的手早已冻僵。我意识到自己正在颤抖,全身无法遏制地狂颤。我闭着眼睛伸出手,想去摸索扶手椅上的毯子,却碰到一堵由树叶交织而成的墙,如皮革般坚韧。我心里咯噔一下,睁开了困倦的眼睛。
我正置身于林中空地。
我不停地眨动眼睛,强迫自己从梦里醒过来,却震惊不已地发现,我早已是清醒的,而且快要冻成僵尸了。我的睡衣又冷又湿,赤裸的脚丫子沾满泥土。这真的不是梦,我真的站在树林里,此时的天空灰蒙蒙一片,曙光还未绽放。我究竟在这儿待了多久?
我心慌意乱地环顾四周,企图找出一丝线索,告诉我时间过去了多久,我处在哪个世纪。我无助地用眼睛搜索着,如同在冰上寻找人类的脚印。我记得我曾拿着两块铜牌,站在炉火前面。接下来肯定发生了什么,可我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当我闭上双眼时,我又看见那一男一女,背靠着一块大石坐着,旁边还有佩兰……
“佩兰?”我睁开眼睛大喊。一阵战栗感传遍我的全身,似一只无形的爪子扫过我的脖颈,一路长驱直下。我感觉背脊一阵发凉,于是我慢慢地抬起头来。佩兰之石正朝我的方向倾斜着,阴沉昏暗得如同暮色中的猫头鹰,我敢发誓它是在看我。我举起被冻紫的手指,颤巍巍地朝它伸过去。
附近的大树一阵骚动,接着发出枝丫断裂的声音。佩兰从灌木丛里跳出来,仰头打了个呵欠。能在这里见到它,我几乎要喜极而泣。它的出现,将我重新带回到现实中。它肆意地在我腿上走来走去,用它的小脑袋磨蹭我的下巴,嘴里不停地“喵喵”叫着,像是在责怪我,也是在安抚我。我抚摸着它的毛,发现它身上一片冰冷。看到地上结了霜,我才想到自己不该这么冒失地跑出门。“冻疮”和“冻死”几个大字闪过我的脑海,吓得我赶紧揉搓起冻僵的手指和脚趾,四肢传来的刺痛感疼得我脸都扭曲了。
活动了几分钟后,我总算能勉强站立起来,全身肌肉却依旧僵硬。我忍不住哀号了几声。身旁的佩兰开始烦躁地叫起来,我曾见它这么对着鸟儿疯狂地乱叫过。但是,这里根本没有鸟,连一只知更鸟的影子也没有。我朝四周望了望,最后沿着它的视线,看到了那块石头,它正盯着那块石头看。
我踉跄地走了几步,却把自己给绊倒了。我跪在结霜的地面上,试图重新找回勇气。梦游到家门口就算了,梦游到荒郊野岭的地方……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在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冷冰冰地对我说:“这是危急时刻,而且是你先请求山谷托梦给你,给你一些指引,它只不过是成全了你的心愿。”
我紧咬牙关,试图重新站起来。这一次,我往前多走了几步,但很快又感到头晕目眩,摇摇欲坠,脚根本使不上力,不得不蹲下来。眼泪涌上我的眼眶,我必须尽快回到屋子里,让身体暖和起来。可就现在这速度,我得走到地老天荒,才能回到家里。
我强迫自己站起来,打定主意走进树林里,先抱住一棵冬青树,稳住自己的身体。就在这时,佩兰又叫了起来,它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警告,而是亲切的问候。我转过头去,看见一个人从对面的树林里走来。我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亚历山大,我不想这么狼狈地面对他。那人穿着一件短风衣,肩膀上背着一只包,草丛里没有狗在攒动,佩兰的反应也十分冷静。
“杰西!”看见我时,杰克惊讶地叫道。那一瞬间,我欣慰得想仰天大笑,等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却又笑不出来了,我该怎么向他解释这荒唐的一幕呢?
“我本来还担心你不在家。是这样的,我……”他一边说一边踩进空地,却在看见我的样子后止住了。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我的睡衣上,接着落在我赤裸的脚丫子上,最后停留在我冷得牙齿打战的脸上。“天啊!你这是在做什么?”
要是我现在血液还畅通的话,我肯定已经羞愧得脑充血了。我咧开冻僵的嘴唇,泰然自若地露出一个笑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晨练。”
“这是哪门子的晨练,连鞋子都不用穿?”杰克难以置信地问,“还有,你身上穿着的是……睡衣吗?”
“这是发热健身衣。”我的幽默感很不合时宜地跑了出来。
他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实事求是地说:“你冻得嘴唇都发紫了。”
他将身上的包放在地上,然后脱下外套,说道:“把这个披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