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6/18页)

“笑破你的肚皮!”她会重复道,这回是在叫喊。

但是马尔文·梅西总用一个现成的答复回应她。他会捂住琴弦,止住颤动的余音,带着傲慢的神情,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你骂我的每一句话都反弹到你自己身上。哈哈哈哈!”

阿梅莉亚小姐只得束手无策地站着,因为还没有人发明一种解这个套的方法。她不能冲他叫骂,因为那些脏话会弹回到自己身上。他占了她的便宜,而她却束手无策。

日子就这样继续着。没有人知道那三个人夜里在楼上房间里都干些什么。不过每天晚上光顾咖啡馆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为此不得不添置了一张桌子。就连那个在沼泽地里隐居多年名叫雷纳·史密斯的疯子也听到了什么,一天晚上他从沼泽地里跑出来,透过窗户,看着明亮咖啡馆里的人群出神。每晚的高潮必定出现在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梅西握紧拳头,摆好进攻架势,眼睛瞪着对方的那一刻。通常,这样的对峙并不是由某个特别的争吵引起的,而是就那样很诡秘地发生了,借助于他们的某种本能吧。在这样的时刻咖啡馆会变得非常安静,你可以听见那束纸玫瑰在微风中的瑟瑟声。每天晚上他们对峙的时间都要比前一个晚上长一点。

决斗发生在土拨鼠节注2,那是二月的第二天。天气很理想,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出太阳,气温适中。好几种迹象表明这是指定的那一天,到了十点钟消息就传遍了全县。一大早阿梅莉亚小姐出去把练拳击的沙袋割了下来。马尔文·梅西坐在屋后的台阶上,两个膝盖间夹着一个装着猪油的铁皮罐,仔细地往腿和胳膊上抹猪油。一只胸脯血红的老鹰飞过小镇,在阿梅莉亚小姐房子的上方盘旋了两圈。咖啡馆里的桌椅被搬到后廊上,这样整个大房间都为决斗腾了出来。还有各种其他的迹象。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梅西午餐都吃了四份半生的烤肉,然后躺了一下午来储存力量。马尔文·梅西在楼上的大房间里休息,而阿梅莉亚小姐则在她办公室的那张长凳上躺平了。从她僵硬发白的脸上可以看出,对她来说一动不动地躺着什么都不做有多折磨人,但是她仍然像一具尸体一样安静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

利蒙表哥的这一天过得焦躁不安,他的小脸因兴奋而拉长了,绷得紧紧的。他给自己弄了一份中饭,带着中饭出门去找土拨鼠。不到一小时就回来了,中饭已经吃完了,说土拨鼠看到自己的影子了,往后将会有坏天气。后来,由于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梅西都在养精蓄锐,只剩下了他自己,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去把前廊油漆一遍。这幢房子已有多年没有油漆了,实际上,天晓得它以前是否油漆过。利蒙表哥一阵忙活,他很快就把前廊的地板漆成了鲜亮的浅绿色。刷油漆是一件粗活,他粘了一身的油漆。如同他平时一贯的做法,没把地板漆完,他就去漆墙,一直漆到他够得到的高度,然后他站在一个大木箱上,又往上漆了一英尺。油漆用完后,地板的右边是鲜绿色的,墙上的油漆高低不平,利蒙表哥就丢下不管了。

他对自己油漆活的满意里面,透着一点孩子气。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包括阿梅莉亚小姐在内,镇上没有一个人知道驼子的年纪到底有多大。有人坚持说他来到镇上的时候大约十二岁,还是个小孩子。其他人则坚信他早就超过四十岁了。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像儿童一样平静,但蓝眼睛下方皱起的淡紫色阴影却暗示着年岁。你根本无法从他拱起的畸形身躯上判断他的年龄。就连他的牙齿也没有透露半点线索——它们都还在嘴里长着(因为咬核桃断掉两颗),但是他吃了太多的甜食,牙齿全都发黄了,你无法确定这些牙齿是老年人的还是年轻人的。当被直接问到年龄时,驼子声称他一点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在世上活了多久,十年还是一百年!所以他的年龄始终是个谜。

利蒙表哥于下午五点半结束了他的油漆工作。天气变冷了一点,空气中有种潮湿的味道。风从松树林刮过来,窗户咯咯作响,一张旧报纸被风吹得在路上打滚,直到被一棵带尖刺的树勾住。人们从乡下赶来,孩子们的脑袋像刺一样从装满人的汽车里伸出来;拉车的老骡子像是在厌倦、辛酸地笑着,疲惫的眼睛半睁半闭,慢吞吞地朝前走着。从社会市来了三个小男孩。他们都穿着同样的人造纤维黄衬衫,帽子反着戴在头上。他们简直就像是三胞胎,不管是在斗鸡场还是野营的地方,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六点钟,工厂拉响了下班的汽笛,人都到齐了。不用说,新来的人里面会有一些诸如地痞流氓和身份不明的人,尽管这样,人群还是非常安静。小镇被一种寂静笼罩着,渐淡的光线下,人们的面孔看上去很陌生。黑暗轻轻地袭来,有那么一阵,天空是清朗的淡黄色,衬托出教堂角楼阴暗清晰的轮廓,随后天空中的光亮渐渐消退,黑暗聚拢,形成了黑夜。

“七”是一个大家都喜欢的数字,而阿梅莉亚小姐尤其喜欢它。咽七口唾沫治打嗝,绕蓄水池跑七圈治疗颈痉挛,七滴“阿梅莉亚神奇驱虫剂”可以打掉肚子里的蛔虫。她的治疗方法几乎都和这个数字有联系。这是一个融合了各种可能性的数字,所有对神秘事件和魔法巫术感兴趣的人都很重视它。所以决斗将于七点开始。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并不是有谁宣布或提起过,而是一种心照不宣,就像知道下雨或沼泽地里的怪味是怎么回事一样。所以七点之前所有人都表情严肃地聚集在阿梅莉亚小姐房子的周围。最聪明的人进到咖啡馆里面,沿着墙根站成一排。其余的人则挤在前廊上或在院子里找个地方站着。

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梅西还没有露面。在办公室的长凳上休息了一个下午之后,阿梅莉亚小姐上楼去了。再看利蒙表哥,他就在你的眼皮底下转来转去,在人群中穿梭,神经质地打着响指,眨巴着眼睛。七点差一分,他挤进咖啡馆,爬到柜台上。所有的人都默不作声。

肯定是在之前做了安排。因为七点的钟声一敲响,阿梅莉亚小姐就出现在楼梯口。同一时刻马尔文·梅西也出现在咖啡馆的大门口,人群默默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他们不紧不慢地朝对方走去,他们的拳头已经握紧,眼神像是在梦游的人。阿梅莉亚小姐脱掉了红裙子,换回了工装裤,并把裤腿一直卷到膝盖处。她赤着脚,右手腕上戴着一个铁皮护腕。马尔文·梅西也卷起了裤腿,他光着上身,身上涂了厚厚的一层油,脚上穿着出狱时发给他的大皮鞋。胖墩麦克费尔从人群中走出来,用右手掌拍了拍他们的屁股口袋,确定双方都没有暗藏小刀。随后,灯火通明的咖啡馆被空出来的中央地带就剩下他们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