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咖啡馆之歌(第17/18页)

没有人发信号,但两个人同时出击。两人的拳头都落在了对方的下巴上,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梅西的头都不由得猛然后仰了一下,两个人都有点踉跄。打出第一拳后,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只在地板上移动脚步,变换位置,虚晃一拳打探对方的虚实。接下来,像两只野猫一样,他们突然扭作一团。击打声、喘息声和跺脚声混作一团。他们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次阿梅莉亚小姐被甩了出去,她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差点摔倒了;另一次马尔文·梅西肩膀上挨了一拳,身体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这场恶斗就这样凶猛地进行着,双方都没有落败的迹象。

在一场势均力敌的搏斗中,值得把注意力从混战中转移到观众的身上。人们尽量把后背贴紧墙壁。胖墩麦克费尔站在一个角落里,身体前倾,双膝微微弯曲,握紧拳头在助威,他嗓子里发出一种奇奇怪怪的声音。可怜的梅里·瑞安嘴巴张得太大,一只苍蝇飞了进去,没等梅里意识到就已经咽了下去。还有利蒙表哥——他真值得一看。驼子仍然站在柜台上,所以他站得比咖啡馆里所有的人都高。他的两只手搭在屁股上,大脑袋向前伸,两条小细腿弯着,所以膝盖向前凸出。他激动得忘乎所以地喊叫着,苍白的嘴唇在颤抖。

搏斗进行了大约半个小时,局势才有了变化。双方已经你来我往地挥出了上百拳,仍然分不出高低。这时,马尔文·梅西突然抓住了阿梅莉亚小姐的左胳膊,并把这条胳膊扭到了她的背后。她使劲挣脱,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真正的搏斗开始了。在这个县里摔跤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搏斗方式,拳击毕竟动作太快了,而且需要思考和集中注意力。现在阿梅莉亚小姐和马尔文扭作了一团,观众也从眩晕中清醒过来,并往前靠近了一点。有那么一阵,搏斗双方肌肉贴着肌肉,胯骨抵着胯骨。一会儿往前,一会儿退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就这样抡过来甩过去。马尔文·梅西还是不出汗,而阿梅莉亚小姐的工装裤已经湿透了,汗水多得顺着她的腿往下流,地板上到处是她的湿脚印。现在,考验的时刻来临了,在这个严峻的关头,阿梅莉亚小姐是更强壮的一方。马尔文·梅西身上抹了油,滑溜溜的,不容易抓牢,但是她的力气更大一些。渐渐地,她把他向后扳,一英寸一英寸地迫使他贴近地板。这情景真让人看得心惊胆战,他们粗重的喘息声是咖啡馆里唯一的声音。最终她放倒了他,翻身骑在他身上,两只强壮的大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但是就在这一刻,就在这场搏斗眼看就要分出胜负的时候,咖啡馆里响起了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听得人们身上打起了一阵寒颤,寒意顺着脊梁往下走。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全镇的人都见证了当时发生的事情,但是他们都怀疑自己亲眼看到的。因为利蒙表哥站的柜台距离咖啡馆中央的格斗者至少有十二英尺,然而就在阿梅莉亚小姐卡住马尔文·梅西脖子的那一瞬间,驼子向前一跃,像是长了一双鹰翅一样从空中飞过。他落在阿梅莉亚小姐宽阔结实的后背上,用他弯曲的小指头紧紧掐住她的脖子。

这之后是一片混乱。没等人群回过神来,阿梅莉亚小姐已被击倒。由于驼子,马尔文·梅西赢得了这场决斗,到头来阿梅莉亚小姐仰天躺倒在地板上,手臂摊开,一动不动。马尔文·梅西俯视着她,他的眼睛有点往外突,不过脸上仍然挂着平时那副半张半合的微笑。至于驼子,他突然消失不见了。或许他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着了,也许他太开心了,想要独自庆祝一番。不管怎么说,他悄悄溜出咖啡馆,钻到后面的台阶底下去了。有人往阿梅莉亚小姐脸上泼了凉水,过了一阵,她慢慢站起来,歪歪倒倒地走进她的办公室。通过打开的门,人们可以看见她把头埋在臂弯里,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起来。有一次,她握紧右拳在办公桌上敲了三下,随后无力地松开拳头,手掌向上摊放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胖墩麦克费尔上前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人群很安静,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咖啡馆。骡子被叫醒,缰绳也松开了,汽车发动起来,社会市的三个男孩去别的地方闲逛去了。这不是一场可以在事后回顾和谈论的搏斗,人们回到家里,把被子往上一拉,蒙住自己的头。除了阿梅莉亚小姐的住处,小镇一片漆黑,而她那里的每个房间都亮着灯,通宵达旦。

马尔文·梅西和驼子肯定是在天亮前一小时左右离开小镇的。离开之前他们做了下列的事情:

他们打开藏珍宝的柜子,拿走了里面所有的东西。

他们砸坏了那架机器钢琴。

他们在咖啡馆的桌子上刻了许多污言秽语。

他们找到那块后盖可以打开,里面画着瀑布的金表,把它也拿走了。

他们往厨房地板上倒了一加仑的糖浆,把装着蜜饯的瓶子也打碎了。

他们去了沼泽地,把酿酒厂砸了个稀巴烂,捣毁了新买的冷凝器和冷却器,又放火烧掉了酒厂的棚子。

他们做了一盘阿梅莉亚小姐最爱吃的加了香肠的玉米糊,往里面放了足以毒死全县人的毒药,并把盘子诱人地放在咖啡馆的柜台上。

他们做了所有想得出来的破坏勾当,但没有闯进阿梅莉亚小姐在里面过夜的办公室。这之后他们一起离去了,这两个家伙。

阿梅莉亚小姐就这样被孤零零地遗弃在了小镇上。要是知道怎样能够帮助她,大家会这么做的,因为这个镇上的人只要有机会,多半会表现出善意。几个家庭主妇带着扫帚,探头探脑地跑过来,表示愿意帮忙收拾残局。但是阿梅莉亚小姐仅仅用失神的斗鸡眼看着她们,摇摇头。胖墩麦克费尔在出事后的第三天来买一小捆奎妮烟叶,阿梅莉亚小姐说一块钱一捆。突然,咖啡馆里所有东西的价格都涨到了一块钱。这是什么样的一个咖啡馆?而且,作为一名医生,她的行为也变得很古怪起来。过去那么多年里,她比奇霍的那位医生受欢迎得多。她从来没有折磨过病人,让他们戒掉烟酒之类的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东西。难得有那么一次,她或许会谨慎地告诫她的病人,不要吃油炸西瓜或类似的本来就没人愿意吃的食物。现在所有这些睿智的医道全都不见了。她毫不客气地告诉一半的病人他们会死掉,对剩下的一半则建议一些不着边际、折磨人的疗法,任何脑筋正常的人根本就不会予以考虑。

阿梅莉亚小姐任由自己的头发杂乱生长,头发在变白。她的脸也变长了,身上发达的肌肉萎缩了,直到像一个发疯的老处女一样干瘦。那对灰色的眼珠一天比一天靠得更近了,像是在相互寻找,彼此交换忧伤的眼神和孤寂的慰藉。她说出的话也很不中听,尖酸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