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通往教学的漫长道路 8(第2/3页)

他意犹未尽,转过一只眼睛看着我:我们的高中生读书吗?他读些什么书呢?

我满脑袋搜索最近读过的东西,一些可能取悦他的著名的东西。

我在读肖恩·奥卡西的自传。

他让我痛苦了一会儿。他用手捂着脸,嘟囔着说:肖恩·奥卡西。请给我念一段。

我的心怦怦乱跳。那半圈崇拜者在等着。达尔伯格抬了抬头,好像在说“好吗”。我口干舌燥。我无法从奥卡西的自传中找到可以和达尔伯格引用过的古代大家们的巨作匹配的段落。我含糊地说:嗯,我喜欢奥卡西,因为他用很自然的方式描写自己在都柏林的成长经历。

他冲着他的崇拜者微笑,再次让我痛苦了一番。他冲我点点头:我们的爱尔兰朋友说他自然的写作方式。如果你崇拜所谓的自然写作,你可以仔细查看一下公共厕所的墙壁。

崇拜者笑了。我的脸一阵发烫。我脱口而出:奥卡西从都柏林的贫民窟一路奋斗而来。他是个半盲人,他是……是……工人阶级的捍卫者……他在任何时候都和你一样好。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肖恩·奥卡西,谁听说过你?

为了做给崇拜者看,他摇了摇头。他们也一致摇了摇头。他对艾琳叫道:让你的高中生离开我的视线。他在这儿不受欢迎,尽管我欢迎他那迷人的妻子留下。

我跟着艾琳到卧室取回外套。我为自己惹了麻烦而向她道歉,又为自己的道歉而瞧不起自己,但是她一直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客厅里,达尔伯格亲昵地抚摸艾伯塔的肩膀,对她说他毫不怀疑她会是个好老师,并希望她能再次来访。

我们俩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地铁回布鲁克林。我很困惑,弄不明白达尔伯格为什么那样做。他想让陌生人丢脸吗?为什么我不能忍受呢?

因为我连鸡蛋壳般的自信也没有。他六十岁,我三十岁。我像是一个来自野蛮世界的人,在文学界从来不会放松情绪。我很茫然,又太无知,不属于那一堆称达尔伯格为文学界名人的崇拜者。

我很气馁,为自己感到羞愧。我发誓再也不见那个人了。我要放弃这份没有前途、不会赢得人们尊敬的教书工作。我要干一份兼职工作,用一生的时间在图书馆看书,参加类似的聚会,引用并背诵文章,和达尔伯格及其崇拜者之类的人比个高低。艾琳邀请我们回去,现在达尔伯格很有礼貌,而我有足够的谨慎和智慧听从他的话,开始适应追随者的角色。他总是问我在读什么书,而我动不动就提到希腊人、罗马人、神甫、米盖尔·德·塞万提斯、伯顿的《忧郁的剖析》、爱默生和梭罗,当然还有爱德华·达尔伯格,好像我现在什么也不做,只是整天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读啊读,等着艾伯塔为我端上晚饭并按摩我可怜的脖子。要是谈话变得沉闷或者危险,我就会从他的书中引用些词句,直到他面露喜悦、脸色变得柔和起来。一个掌控着聚会并四处树敌的人能够这么轻易就听信阿谀奉承,这让我很吃惊。我有足够的智慧想出一个不让他在椅子上抓狂的策略,这也让我很惊讶。我正学着保持缄默,接受他的虐待,因为我认为自己也许会从他的学识和智慧中有所获益。

我羡慕他作为作家的生活。我太胆小了,不敢冒险做这样的梦。我崇拜他或者任何走自己的路并坚持自己立场的人。即便我在美国有各种各样的经历,可是我依然觉得自己是个刚下船的新移民。当他抱怨作家的艰难生活和每天伏案工作的痛苦时,我想说:哦,我才痛苦呢!达尔伯格。你所做的就是上午坐在那里敲几个小时打字机,余下的一天就是看书,而艾琳会守候在近旁,关照你的每个需求。你一生中从未干过一天苦力。给一百七十个少年上一天课就会让你跑回平静的文学生活。

我偶尔同他见面,直到他于七十七岁那年在加州去世。他会邀请我吃晚饭,让我带上我的母猎狗。字典上说我的母猎狗就是我的女人。我意识到他对我的女人的兴趣要大过对我本人。当他建议我们夏天一起开车周游全国时,我知道他想干什么,那就是和艾伯塔一路纵情玩乐。这个聪明人会想办法把我支开去办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他就会像蛇一样伸开盘着的身体,从他的树下游出来。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他打电话邀请我们去吃晚饭。得知我们那晚没空,他说:我的好爱尔兰朋友,我该怎么处理已经买来的食物呢?我说:吃了它吧。不管怎么说,那是你的一贯行为。

这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回答,但却是最后的话语。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我在麦基职高任教八年。期间的每年六月,英语部的老师都会在一间教室里集会,阅读、评估并批改纽约州英语校务委员会出的试卷。麦基职高仅有一半学生能通过这项考试,另外一半则需要帮助。我们试图将不及格者的分数从五十多分提到及格分,也就是委员会批准的六十五分。

对于答案非对即错的多项选择题,我们无能为力。但在关于文学和普通话题的问答题上,我们帮得上忙。孩子们只要参加考试就可以得分。当然,这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不来,他可能会在别的某个地方惹上麻烦或打扰别人。他露了面,展示了无私的品行,理应得到三分。他的文章清楚易读吗?是的。再给两三分。

这个孩子在班上惹老师生气吗?嗯,也许偶尔有一两次。是的,但那可能是受人挑拨。另外,他父亲,一个反抗犯罪集团、后因种种困难而去了戈瓦纳斯运河的码头工人去世了。再给这个父亲在戈瓦纳斯运河去世的孩子加两分。我们让那分数及格了,是不是?

这个学生运用段落了吗?哦,是的,看看他如何缩格书写,这孩子是首行缩格的专家。这儿显然有三个段落。

他的段落中有主题句吗?嗯,你知道,你可以说第一个句子就是主题句。好了,因为主题句再给他三分。那么,我们现在到哪儿了?六十三分?

他是个好孩子吗?哦,那当然。在班里乐于助人吗?是的,他为社会研究课的老师清理黑板擦。在楼道里有礼貌吗?总是说“早上好”。看看这个,他的文章题目是“我的国家;对或错”。这不是很有道理吗?文章题目选择得相当脱俗。我们难道就不能因为他选择爱国题材而给他提三分吗?就不能因为他用了分号(即便在那个地方应该用冒号)而给他提一分吗?那真的是分号吗?还是纸上落了个脏东西?这个学校的有些孩子甚至不知道有冒号,而且也不在意。如果你站在那儿告诉他们冒号和它的小表弟分号之间的区别,他们就会提出要出入证。